第60章

盛星在两年前换了地址,搬到了更宽阔的楼层。院里的设施尽是新的,每个宿舍和教室都安装上了空调和暖气,孩子们再也不用担心夏热冬冷。

而最大的资助人也从褚明诚变成了褚越。

周院长好多年不见宋思阳,想必多多少少知晓他跟褚越的纠葛,并未询问他这些年去了哪里,亲亲热热地将他迎进盛星。

这个将一生都奉献给助孤事业的女人年近六十,两鬓已经有了白霜。宋思阳记得上回见对方时,她还没有这么多白头发,也没有这么多皱纹,时间只在他身上按下了暂停键,其余的人都在正常的成长和衰老。

院里的小孩比之前多了不少,皆好奇地打量着宋思阳和姚隐。四年期间,许多孩子被领养出去了,宋思阳仔细辨认着,并未瞧见熟面孔。

“这些年多亏了褚总,盛星才得以走到今日。”周院长感慨,“今年盛星比去年多救助了十二个孩子,忙是忙了些,但热热闹闹的瞧着就是高兴。”

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撞了上来,宋思阳眼疾手快地抓住那截肉肉的手臂才防止她摔倒。

小姑娘张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

周院长道:“这是你思阳哥哥,哥哥以前也在这里长大呢。”

小姑娘很聪明,闻言奶声奶气地喊他,“思阳哥哥。”

宋思阳鼻子微酸,小姑娘让他想到了茵茵,算起来,茵茵今年该十三岁了。

他让小姑娘去玩儿,问周院长,“茵茵她在吗?”

“刚才带妹妹出去买东西了,想必快回来了,我们到办公室坐一会儿,她到了让她来见你。”周院长看向姚隐,“这位是?”

宋思阳方才满心思都在盛星上,这才想起来要介绍姚隐,连忙回:“褚越的表弟,姚隐。”

姚隐嘴甜,笑笑问候,“阿姨好。”

三人边说着边去办公室,不多时,周院长听见楼下有小孩儿打闹,下去阻止。

姚隐这看看那看看,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他双手撑在在宋思阳坐着的椅背上,“阳阳哥,这儿好多人,真好玩儿。”

宋思阳觉得不必去打破一个少年的天真烂漫,并未告诉姚隐住在这里的小孩皆有苦难的身世,只微笑道:“你也可以跟他们去玩儿啊。”

姚隐翘起一只脚,半个身子趴在宋思阳身上,“不,我答应了奶奶要陪着表”少年凑到他耳边,跟他说悄悄话,“陪着表嫂。”

正是说着,办公室传来脚步声,二人皆看去。

周院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你思阳哥来了,正在等你呢。”

宋思阳放在腿上的手一紧,慢慢站起身,晃眼,只见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和牛仔裤的靓丽少女出现在门口——十三岁的年纪,五官秀气带着点婴儿肥,与宋思阳记忆中的小姑娘重叠起来,熟悉却又陌生。

茵茵见到宋思阳,先是一怔,才有些惊讶地慢慢唤了声,“思阳哥。”

宋思阳一瞬就听出这一声里的不自在,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上了大学后,他与茵茵一年见不到两次面,聚少离多,但那时茵茵年纪尚小,还在小学阶段,自然也能黏着他。

而如今茵茵已经是初中生,再加上他们整整四年未见,横跨在他们之间的时间并非儿时的情谊就能填补上,疏离与生分才是正常的。

可宋思阳仍是觉得难过。

他看着长大的、总是第一时间朝他跌跌撞撞跑来的小姑娘,在他未觉之时已经悄悄出落成了水灵灵的少女,与他再不复从前的亲昵。

宋思阳有几分局促,忽而不知道该怎么和茵茵相处。

周院长让茵茵进办公室和宋思阳聊天,“你们两个很久不见了,这儿就让给你们,多说说话。”

宋思阳不安极了,他想让周院长留下,但对方已经风风火火去出了门。

茵茵先是看看宋思阳,再看看姚隐,拘谨地坐下来。

宋思阳怀抱着和对方拉家常的念头,主动打破沉寂,“好久不见,你长这么高了,该上初一了吧?”

茵茵就像对待每一个长辈的询问那般乖巧点头。

可她和宋思阳本不该这么生疏。

宋思阳接着说:“我好多年没回来了,你在这儿还好吗,”他终于找到话题,语气都没那么紧绷,“施源呢,他回来过年了吗?”

谈到施源,茵茵的表情放松些,“施源哥前天才走的,你要是早几日来就能见到他了”

小姑娘顿了顿,“施源哥说你很忙,你们平时不见面吗?”

宋思阳哑然,茵茵并不知道他这些年去了哪里,他也无法告知对方真相,只能讷讷道:“是,工作太忙了”

茵茵总算恢复一点儿他熟悉的活泼,追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

宋思阳被问倒,张了张嘴,很不自然地撒了个谎,“我,我在出版社当编辑。”

如果当年他没有离开出版社,想必现在已经从总编助理升到编辑了吧。他想到那短暂的三个月实习时光,不禁很是怀念,可余光瞧见姚隐,又顿觉窘迫。

姚隐是个人精,很护着他,朝他眨眨眼睛,笑说:“我阳阳哥工作真的可忙了,我今年也才见他呢。”

宋思阳感激地看着少年。

茵茵不认识姚隐,更不知道对方和宋思阳的关系,笑笑没有接姚隐的话。

室内突然静了下来,宋思阳看出茵茵的尴尬,也无心再叙旧,轻声说:“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

茵茵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半晌说好,走到门口又回头问:“思阳哥,你中午在这儿吃饭吗?”

少女的语气模糊能听出点期待,宋思阳也巴不得多待一会儿,急忙说:“吃,在这儿吃。”

茵茵一走,姚隐又开了话匣子,带点儿醋意嘟囔着,“你跟她认识很多年了吗?”

宋思阳颔首,“我看着她长大的”他察觉姚隐不大高兴,好笑问,“怎么了?”

少年别别扭扭的,“没什么嘛。”

小孩子“争风吃醋”宋思阳在盛星见识多了,他歪了下脑袋,笑吟吟道:“中午在这儿吃饭,有鸡腿。”

这里的生活真的离他太远太远了,但他还保留着哄小孩一贯的话术。

姚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只鸡腿哪能收买他,于是他竖起两个指头晃了晃,“要两只。”

宋思阳忍俊不禁,“好,我的也给你。”

姚隐这才恢复笑脸。

褚越结束一个上午的会议,助理跟他汇报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安排。

他揉揉微胀的眉心,沉声说:“后天的时间空出来。”

是时候去接宋思阳回家了。

助理汇总完毕,悄然离开办公室。褚越签了几个文件,许是方才想到宋思阳,思念顿时犹如野草一般疯长个不停。

今天是宋思阳留在姚家的第四天,除去必要的出差外,他不曾与对方分开这样长的时间。

褚越并未抑制自己的思念,没有按照跟宋思阳约定好的时间拨通了姚家别墅的座机。

是帮佣接的电话,听闻他要找宋思阳,说道:“他跟小少爷出门了。”

褚越眉心一跳,“去哪儿?”

“不太清楚,好像是去什么盛星”

“好,我知道了。”

褚越挂断电话,没有任何犹豫地起身抄起西装外套穿上,大步往外走。

路过助理的工位抛下一句,“跟B组说一声,下午的会议取消,有事电联。”

助理只来得及匆匆应了声,褚越便已经消失在走廊处。

吃午饭的时候,宋思阳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一个低智的多年来无人问津的少年,因为生理缺陷,少年的脸部特征异于常人,这几年面容也有了极大的变化,但宋思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只不过对方已经不记得他了。

护工人手短缺,无暇分身给少年喂饭,宋思阳拿过塑料碗,“我来吧。”

“你是客人,这哪能麻烦你?”

宋思阳被客人两个字扎了下,勉强笑笑,“没关系,我也是在这里长大的,我认识他。”

护工这才不再阻拦。

姚隐出身优渥却没有挑食的毛病,端着餐盘坐在宋思阳身边,同情地看着比他大好几岁智力却不如他的少年,小声说:“阳阳哥,他一直好不了吗?”

宋思阳哄着少年张嘴吃饭,回姚隐的话,“嗯,不过他可以做一辈子的小孩。”

盛星给了这些残障孩子一片遮风挡雨的瓦,他们是不幸的,却也是幸运的。

少年闹着不肯吃饭,往外吐饭粒。姚隐条件反射往旁边一躲,他没有接触过特殊人群,有点害怕的样子,却并没有嫌弃,只是换了个位置,和宋思阳背靠着背坐。

宋思阳熟练地拿纸巾擦着少年弄脏的下巴,假怒说:“不吃饭的话,待会就不跟你玩游戏了。”

“玩什么,游戏!”

“我们可以玩捉迷藏,或者和哥哥姐姐们玩老鹰捉小鸡”

少年咯咯咯拍掌,“躲起来,躲起来!”

宋思阳按住他不安分的手,“先吃饭”

用来吃饭的教室里闹哄哄的,孩子们交头接耳说着话,谁都没有注意到窗口处悄然出现的身影。

褚越静默望着角落处坐在矮凳子上的宋思阳,对方穿着米白色的宽松毛衣,袖子卷到手肘处,露出纤长白皙的小臂,神情温和地哄眼距颇宽的低智少年吃饭。少年往外吐饭粒沾到他的手上他亦没有半点不耐,仍是轻轻柔柔的样子,很放松、也很闲适。

得知宋思阳回盛星,褚越习惯性地产生把人带回去的念头,第一时间驱车来到这里。

可是他有多久没有见到如此松泛自在的宋思阳了?

他忽而有一丝眩惑,竟不想出声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存在,而是眷眷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很久很久以前,褚越也是这样站在透明的玻璃窗外,捕捉到这世间最珍贵的一缕细腻温暖的阳光,从而起了私心

他没能藏身多久,姚隐先发现了他,拿手肘碰了碰宋思阳。

宋思阳转眸,于是褚越便清晰地捕捉到宋思阳的变化——在眼神触及他的那一刻,对方乌黑的瞳孔微微一缩,恬淡的神情似被风吹散,满面张皇如惊弓之鸟一般噌的站了起来。

仿佛有只大掌狠狠地捏住褚越的心脏往下拉扯,坠到最底处。

他并未发病,却痛得牙根都在发颤。

原来宋思阳这样怕他。

作者有话说:

(指指点点并阴阳怪气):褚少,哦不,现在是褚总了,你好好反省你自己把老婆养成什么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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