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章司令尽情的欣赏了一番冯砚棠的新形象,而后将冯砚棠先安置在军需处做了个打杂的,冯砚棠毫无怨言的就任了,那军需处的同仁们对他都很客气,他则十分谦逊的跟大家说自己来这儿基本以学习为主,只是因为对于粮棉一类物资的市场行情比较熟悉,所以才自请来到后勤部门工作。军需处长闻言,便对冯砚棠十分欢迎,连连笑道:“甚好,甚好!”

而冯砚棠自进了军需处,才知道军队里的做派与后方大相径庭,上头是一双双眼睛盯着,底下又是那么多张嘴等着,至于中间各部门呢?盘剥起来那是各有千秋,难怪章司令先前千叮咛万嘱咐的,原来这么一滩小水汪儿,看着浅、实则也深。好在冯砚棠态度积极,又拜他先前的履历所赐,对这份新工作上手也颇为容易,没过多久,军需处长就表扬了他几次。恰好这个时候,章司令也看冯砚棠做得的确出色,本着内举不避亲的原则,也当众夸奖了冯砚棠一回,这倒是无意中提醒了军需处长,第二天他便十分爽快的给冯砚棠提了一级。冯砚棠原不在意升职与否,但是见到这种情形,不消说更加努力了。这军需处原是自成体系,现在凭空被他插了进来,整个气氛都变得有些不一样。冯砚棠又是事事喜欢亲力亲为,带动的整个处里都积极了不少。然而没几个礼拜他就发现,他自己对同事们固然热情,大家却都有些躲着他,军需处长见不好调停,只得派了他跑腿。

冯砚棠对跑腿工作同样并无怨尤之词,因为这样一来,他跟章司令见起面来比先前方便了很多:历来军中粮草事关重大,有太多需要司令直接批示的项目,冯砚棠私心里颇想趁机同章司令多多幽会,只可惜章司令却是一日比一日更忙了,冯砚棠明白,战火即将燎到他们的防线上,因此若无要事,也轻易不敢骚扰他。

有一天下午他拿着一份采购书请司令批示,到达司令部的时候恰巧里面在开会,他便老老实实的坐在外面等。好一阵子里面散会了,章司令才召他进去,冯砚棠心里好笑,见了司令本人的面就故意打趣说:“您这还真是平等对待啊!”章司令也是一笑,说道:“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么!”拿过他的采购书看了一遍,见上面将各项支出项目以及金额大小已列的清清楚楚,便点点头说:“你办事,我还真是可以完全放心。”

冯砚棠笑道:“那是当然。”章司令批了采购书,另叫了一个人进来,让他替冯砚棠送回去:“你就说我留下冯科长帮忙办点事,明早上就放他回去。”那人得令而去,冯砚棠这才在章司令的桌子对面坐了下来。章司令却又说:“你先去我的宿舍,我这儿还一堆文

件要处理,吃饭时咱们再细聊。”冯砚棠早看见他办公桌上还堆着几份机要文件,便点点头,跑去后院寝室里待着——章司令的指挥部是征用的乡民的家庙,后面有个小跨院,就被用作司令部的宿舍了。章司令给他备了一点果仁肉脯什么的零嘴儿在那里,他拿出来吃着,又去找有没有书报可看。

章司令说到做到,直到晚饭时间才来找他,他已经眯了一小觉了,章司令看着那一床的果壳,又瞧见他衣衫不整的,腰带枪套都脱在一旁,不禁先摇了摇头,冯砚棠会意,先笑道:“我在你的房间里,难道还不能放肆一下?”章司令道:“你真是我的现世报。”因问他饿不饿,冯砚棠嘴一直没闲着,自然一点也不饿,不过想到章司令忙了一天了,还是要先陪着他吃了饭再说,章司令让人将饭菜端上来,一样是罐头肉炖白菜,一样是黑乎乎的四大块儿不知什么东西,冯砚棠拿筷子挑了一下,居然是烧洋芋,便笑道:“嚯,这块头!一个洋芋就砍了两刀不成?”章司令道:“这季节,有菜吃就是难得了,还挑?”冯砚棠暗暗的撇了撇嘴,又说他这司令吃得也忒寒碜,章司令瞪了他一眼道:“说这话,真该给你个梆子!校长要求我们与士兵同宿同食,我身为统帅,若不能以身作则,日后如何面对他老人家?”冯砚棠看看他的手,心道他那冻疮想必就是这么来的,但因为明白万不可当着他的面诋毁总统,便缄口不言。

章司令又问他在前线工作感觉怎么样,他自然满口称好,又说:“我原先还担心,会不会别人看我半道出家瞧不上我,到这儿一看才知道,原来什么人都有,我手底下那几个小兵,以前就有各行各业的,我们很聊得来。”

章司令说:“现在兵源紧张,入伍几乎没了要求,甚至专门拉夫的都有了——在队伍上待几天,骗到十块大洋就跑,等到下一支军队招兵,就再去充壮丁。所以对待兵源,大家都十分重视。你看我的队伍里识字的多不多?其他队伍,还未必有这个数量呢。这都是新兵一入伍我特意做的培训。你在队伍上也待了这些天了,应该也看得出来底下小兵的素质,能搂动枪栓子,就算会打仗了,有文化的,更是稀罕物。战斗力这样低下,怎能不一上战场,就先损耗了大半兵力!”

“行啦,”冯砚棠笑了起来:“你不是成天叨叨什么‘不怕鲸吞,就怕蚕食’,现在固然损失有些惨重,但至少也给全世界看到了中国抗战的决心,我们有了国联做后盾,苦捱上几年,不怕熬不赢这一仗。自助者天助也,你牢骚那么大做什么?当心白头发!”

章司令被他劝的也笑了,又因为从未听过他谈论战局,所

以一时倒很新鲜。冯砚棠陪他吃过了饭,又将特地带来的好茶给他泡了一碗,章司令笑着说:“好久没喝过你沏的茶了。”便在他身边坐下来,冯砚棠让他往上坐,而后枕在他的大腿上,章司令摩挲着他的头发,若有所思。

冯砚棠忽然又说:“你这儿好东西可真多,我今天随手一翻,就发现了这个。不知道是哪个仰慕者送的?”他说着一只手伸到枕下,掏出来一个小小的长方形锦盒,打开来,是一只珐琅的领带夹子,做成海棠花的形状。他举起来给章司令看,又笑道:“依我说,这个送东西的人不大在行,她连你从来不穿西装都不知道,而且这样艳丽,你怎么带得出门?”

章司令看了看那领带夹子,视线便依旧落回冯砚棠脸上,说道:“是啊,所以我一直藏着它,你要是喜欢,就拿去戴。”

冯砚棠挑了一挑眉,冷笑道:“你倒会借花献佛,我却不稀罕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

章司令闻言,也笑了:“得啦!什么来历不明,你吃醋何妨明说?实话告诉你:这是我上半年掩护百姓撤退,有个首饰行的老板在清仓甩东西,我瞧他要钱不要命,帮他整理货物来着,他就说要送我件东西,我看见这个夹子挺好看,就买下来了。你那么聪明,倒是猜猜我为什么买这个玩意?”

冯砚棠翻身朝着外面,笑着说:“我不知道。”

章司令叹了一口气说:“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你要是连这个都猜不出,那海棠也枉称解语花了。”

冯砚棠笑道:“岂有不知?但毕竟要听你自己说出来,才有味道嘛!”章司令方悟了他的意思,遂笑着说:“想听我说句情话就直说好了,何必费这些周折。”冯砚棠微笑着将那夹子搁在领口处比了比,说道:“如今我已经在这里,你也就不必借物思人了。”章司令说:“就你贫嘴。”两个人遂笑着闹作一团,后来大概是不知蹭到了哪里,便顾不得闹了,紧紧搂着缠做了一个,屋里只起了一片喘息之声,春意盎然。

冯砚棠在章司令这里盘桓了一夜,次日见到军需处的同事们,心里倒是有点虚的。不过旁人轻易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大家忙着猜测的,多半倒是他有没有趁机跟章司令打什么小报告了。

且说那军需处长,此人是出了名的深藏不露:他的手脚倒还算干净,据说在外面养着一个唱曲儿的——但也仅是据说而已,谁也没抓到过他的真凭实据。冯砚棠的来历不明,大家只是隐隐约约听说他背后有靠山,却总没发觉是谁;本人办事能力又高,才来了俩月就提了一级,再往上就该威胁到处长本人了,按理说应该及早防范,他倒是依旧对冯

砚棠笑脸相迎,不过分到冯砚棠手里的活,却是越来越少。冯砚棠向他要了几次,他次次都打着官腔含混过去,末了却又要请冯砚棠吃饭,冯砚棠哪里肯吃他的饭,也就次次都客客气气的推掉了。

眨眼到了半年一宗的被服发放时间,这个活计需要的人手多,没法再将冯砚棠排除在外,冯砚棠再次主动请缨,军需处长委实无奈,只得派给他一部分发放的工作。冯砚棠接了单子,便立即去找库管,军需处长看着他忙忙碌碌的带着人就出去了,不禁在后面直皱眉头。有个科长凑过去问他:“处长,您真的让他去啊?您不怕他发现了——”军需处长赶紧一挥手截住了那人下面的话,说道:“发现什么?莫非你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那科长自悔失言,灰溜溜的走开了,留下那军需处长站在后面,却也开始在心里打鼓,一会儿,他回去自己的办公室,偷摸的给库管拨去了电话:

“……有句话叮咛你,今天派去的那小子是个新人,只怕不牢靠……不过我琢磨着,他也不是第一天办事了,按理也不能那么生愣……对对对,今天且先试试他,看他到底是吃软还是吃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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