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这一天,也是合该生事,防线上有一批弹药急需补充,偏巧军需处这边调不出得力人手押送,那军需处长便点名派冯砚棠去,冯砚棠也早想去前线体验体验,因此爽快的答应了。谁知他这一趟出去,还真闹了一点有惊无险的小纰漏:原来他去时还没怎样,回程时却有一颗炮弹落在了他的车后不远,车子虽然给崩掉了几块漆皮,他却是毫发无损的回来了。他当时根本不觉得怎样,反倒是等见着了章司令,才觉出点后怕来——章司令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他这趟历险,立刻找了个借口,将他喊到自己的办公室,然后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冯砚棠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故意笑道:“这一路上我听到了不少夸奖——士兵们都说,我负责验收的鞋子特结实!”章司令点了点头,勉强笑道:“看来我还得嘉赏军需处一番。”冯砚棠摇头说:“这原是分内之事,只有因为做不好受罚的,岂有为职责之内的事情讨赏……”正说着,却被章司令打断了:“你分内之事,原不包括亲自上前线!”

冯砚棠拍了拍章司令的手,轻轻笑道:“你放心,我仔细着呢,不会有事的。”章司令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怕别人说我偏心,我只要你负责统筹安排就可以了,前线,不用你去!”冯砚棠笑了笑说:“你身为主帅,怎能这样说话!我去不得,别人就去得?早知道我在这儿能弄得你这样,当初何如留在后方呢。”章司令好像是真动了怒,说道:“现在说这个,可不是晚了!”冯砚棠笑道:“那看来你只得听我的安排了。”

章司令自然是不依,想了想便说道:“各司其职,你做好分内的工作,前线自然不劳你费心!”冯砚棠有点不忿,便抢白道:“现在说的轻巧,真是万一到了需要全员上阵的时候,我可担心腿肚子会抽筋。”章司令闻言,先看了他一眼,而后沉声说:“要是真到了那一步,我这个主帅,就应该自裁以谢罪了。”冯砚棠立刻呸了一声,一把抱住了他说:“那绝对不会!我的义父是我从小儿就仰慕的英雄,他那么厉害,怎么会出现那种情况?”

章司令被他搂得紧紧的,心里其实十分感动,然而嘴上讲不出来,最后便只是说:“你答应我,不上前线,好不好?以后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我只要你保护好你自己。”

“好好好!”冯砚棠没辙,只得笑道:“你放心就是了!咱俩好容易走到今天,我哪里敢出事!我是一定要赖着你的,生是你的人——”下半句他还没说出来,章司令便一下子捂了他的嘴,他只好换了个说法道:“生生世世我都跟着你,永远不离开,处处听你的话,成不成?你负责打仗,我负责粮草弹药,

咱们各尽所能,看看谁做的最好?”

章司令笑了,说道:“你肯定做得比我好。”

冯砚棠含糊的说:“那可未必。”便将脸颊贴在章司令的肩上,他闭着眼睛,却好像又看到了章廷瑶、楚桐、卫素芩甚至何冠英,他们似乎都站在枪林弹雨的背景之前,看着自己,微笑着,转身走开了。他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成不了那样的英雄,那么,就让他平平淡淡的做一个站在章司令背后的军需官好了,即使他成全不了自己,那也能成全自己心爱的人。

不过自从这一回之后,冯砚棠还是小心谨慎了许多,他侥幸脱险的事很快就在办公室里传开了,军需处长一时不敢再支使他往前线去,便也消停了不少。然而随着日本人占领了缅北,盟军援助中国的供给线也被切断,棉纱粮油的价格随之水涨船高;又因为匪患横行,枪支弹药更是成了黑市的热销货。冯砚棠那个军需处副处长的敏感职位,不知道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只因章司令治军甚严,这些人断不敢公然行凶,便只好在暗地里筹划报复。

有一日,冯砚棠照例下去部队里,遇见一个平素跟他关系不错的步兵名叫小贵的偷拿出一壶老白干非要请他喝,冯砚棠不喝烈酒,不过见此人一脸心事,便答应了陪他聊一聊——满做好了借钱给他的打算。谁知那小贵却不是为了借钱,两人聊了几句,小贵就问他愿不愿意发一笔小财。

冯砚棠闻言十分惊讶,问道:“什么财,也要先给我说清楚。”小贵便告诉他说,自己认识一个“道上的”,想托人弄点香胰子、帆布、子弹之类的货去贩,冯砚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跟他合作。

冯砚棠瞅着小贵,见他眼光躲躲闪闪的是一味瞎溜洒,便微笑道:“可是我现在手头也没这些东西,跟我说这个,不是驴子头前挂苞米——吃不着干馋嘴么!”小贵急道:“你们军需处里什么东西没有?只要你趁人不备捎出点来,我就给你跑腿做中间人,得的钱全归你,你给我一点辛苦费就成了。”冯砚棠登时一皱眉头,心想:守着这么个肥缺的确不容易啊!处处都是诱惑,若稍微短见一些,没准就同流合污了。只是没想到这么个小兵蛋子,也会动这样的歪心思?他看着小贵,心里便不免疑惑:这小子原是个老实人,又是从哪里搭上了‘道上的人’呢?遂又问他:“你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小贵道:“就是上次歇假的时候我去城里,在小酒馆里遇见的。”

冯砚棠顿时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很快露出笑容来,说:“这可真难得,我以为土匪见了大兵,都是绕着走的。”小贵道:“我是孤身一人,所以他不

怕我。”冯砚棠又问:“你没和弟兄们一起?你们不都是总在一处活动的么?”小贵又解释道:“那啥,他们不都找女人去了么?冯副处长,您知道我是不敢近那些女人的身的。”冯砚棠一笑,说:“我一直看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小贵面色慌张,道:“您可别说这样的话,其实我也是头一回,怕着呢!”他大概本想再多游说几句,不料底下竟是忘了词了。

冯砚棠又笑了,说:“好兄弟啊,不光你怕,老实告诉你,我也没这样的胆子。”

小贵呆了一呆,赶忙拉住了冯砚棠的袖子,冯砚棠微微眯着点眼睛看他,小贵明显有些慌乱了,便一股脑的跟他说道:“您怕什么啊?没事!我跟您保证!您只要将东西交到我的手里,其余的事您就不用管了,一点风险也没有!那土匪要的都是紧俏货,只有他们肯出高价钱,咱们何乐而不为?再说我也只干这一遭,以后绝不再趟这浑水——”冯砚棠说:“我倒是听说,现在土匪也在挖人,只要是带着枪投到山上,就给二十块现大洋,是不是?”小贵想了想,说道:“好像是有这回事,但他也没跟我提这茬。再说我也不想当土匪,我就想回家!”冯砚棠道:“想回家,你倒是肯和土匪做交易?你可知道这要是被抓住了,是什么样的罪?”小贵说:“回家可也得有盘缠钱呢,我出来这些年了,不能空着手回去啊。”冯砚棠闻言点了点头,望着小贵,若有所思。

停了好一阵子,他终于说道:“那也成,不过你先给我列个单子,他们要什么,出多少,你让那人给我写的清清楚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不赊账,也没那闲功夫去催。我话搁这儿了,你可听得明白?”

小贵立刻点头说:“成,都按您说的办!您可真是大好人啊!”冯砚棠闻言怪怪的笑了一下,起身走开了。

隔了几天小贵果然交给他一张字条,冯砚棠接着纸条,先说道:“嚯,这速度倒快!”打开看了看,又笑着说:“好大手笔啊,这点东西虽不多,却开出了这么高的价钱!看来这回能发一笔大财!”说着收了条子,让小贵等他的消息。

接下来的几天冯砚棠不怎么外出,每天虽不早来,却一定晚走,又经常借故去仓库闲晃悠,不过并没动什么东西就是了。忽然有一天他说接到上头命令去出一项特殊任务,玩了一整天的失踪,第二天他又正常出现,而后令人告诉小贵,隔天在某某地方见面。

等到了见面那天,小贵请了两个小时的病假,偷偷摸摸的来到约定地点,却原来冯砚棠选的地就在军需处办公室不远,他来到那里,冯砚棠早已候了半天了。小贵便问他要东西,冯砚

棠说道:“别着急,小兄弟,好戏才刚开锣呢。”小贵不懂他这句话,冯砚棠一皱眉说:“钱呢,先拿出来我瞅瞅。”小贵慌忙拿了钱给他,冯砚棠点清了,这才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纸包,小贵接着,里面却是两三块香胰子、几支牙膏并六七条丝质手巾,字条上特地写明的子弹却是一颗也没有。

小贵一下子就慌了,问他:“子弹呢?副处长,那个才是硬通货啊。”冯砚棠微微一笑说:“急什么,待会自然有人给你送。”他说着,不急不忙的数着银元,数出来十来块,单搁在一旁。

小贵手足无措,只好一味的催他,冯砚棠见他着急,却是愈加的优哉游哉,他两个在这儿只管延宕着,旁边却早已有人忍不住了——就听到一声断喝,道是:“那边俩人在干什么?”正是军需处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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