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嗡——嗡——”

晏阑看了一眼手表,对乔晨说:“他醒了,我去看一眼。”

凡事有利就有弊。虽然特需病房环境好、空间大,但是这单独的隔间却阻挡住了正常且及时的反馈。苏行不习惯麻烦别人,再加上他们现在把这里当做临时办公室,有外人在不方便,所以一直也没请护工,都是晏阑亲力亲为地照顾。自从把苏行吵得昏睡了两天之后,晏阑和乔晨就不再在苏行病房里讨论案情了,也就没办法及时看到他醒没醒,无法得知他有没有需求。

好在晏阑现在在停职期,没人管他日常的穿戴和配饰,他就把之前一直搁着吃灰的智能手表拿出来,直接配对到苏行最新的私人手机上,这样只要苏行醒来在手机上按一下,晏阑就能知道。

————苏行那个刚用了半个月的新手机已经在爆炸中“壮烈”了。柳清莹女士知道之后大手一挥,直接给苏行买了一部最新款手机,手机里还贴心地存好了晏家所有人的电话号码,美其名曰“一家人要随时保持联系”。于是,苏行就这样“登堂入室”,跟身家几十亿的曦曜集团掌门人成为了一家子。

晏阑敲了两下门作为提示,然后直接进了房间。

“醒了?”

“嗯。”苏行问,“我怎么回来的?”

“梦游回来的呗。”晏阑扶着苏行坐起来,又把水递给他,问道,“睡得可好?”

“还行。”苏行喝了口水,“你们是不是又给我加药了?”

“不加药难道看你疼得说不出话来吗?与其看你没精神地醒着,不如让你多睡会儿。而且你又不是一直这样下去,等不用止疼药了之后自然就不会这么困了。”晏阑把杯子放到桌上,“下次困了就直接说,别强撑着,话说到一半就睡过去更吓人,知不知道?”

“笨!”

晏阑笑道:“只在你面前笨就好了。”

苏行稍稍展开双臂看向晏阑。晏阑愣了一下,旋即也伸出双臂抱住了苏行,轻声问:“怎么了?”

“我梦见我爸了。”苏行把下巴搁在晏阑的肩膀上,“准确的说是梦见我妈出事那天的情景了。”

“心里难受了?”晏阑来回摩挲着苏行的后背,“跟我说说,说出来就不难过了。”

“没有难过,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苏行讲述道,“那天正好是我爸升二督,我记得他匆匆赶来医院,从太平间出来之后就把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警衔警帽都扔在了地上,他当时特别激动地说那是谋杀。我还没从爆炸的冲击里缓过来,又被他那个样子吓到,直接哮喘发作,被淳叔叔抱走治疗去了。之后我的记忆就断档了,中间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根本就不记得,再之后的记忆就是我妈的葬礼。那天我爸领着我站在我妈的墓碑前,说了一句话。”

“什么?”

“‘今天我亲手埋葬的不仅是我的妻子,更是我职业生涯的耻辱。总有一天我要把这耻辱洗刷干净。’”苏行换了个姿势,把头抵在晏阑的肩上,“我经常能梦见这句话。我一直觉得这句话有点别扭,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句话好像没什么问题。”晏阑轻轻拍着苏行的后背,“你是不是想多了?”

“如果这个‘埋葬’不是修辞手法而是陈述事实呢?”苏行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爸那么笃定地说是谋杀,很有可能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晏阑诧异地说:“你……你不会是想去开棺吧?”

“什么年代了还开棺?”苏行用头顶了一下晏阑的肩膀,“那叫打开墓地。”

晏阑:“你快别闹了。这墓地是说开就开的吗?万一打开之后什么都没有呢?”

“没有就再关上呗。”

“……”晏阑吞了下口水,“这可是你爸妈的墓啊……”

“两盒骨灰而已。”

“宝贝儿,你别吓唬人行不行?”

苏行轻声说:“如果我爸真的把什么东西放在我妈的骨灰盒里,而我又顾忌着‘死者为大’的封建糟粕而错过了,那才是真的对不起他们。我爸是警察,我妈是医生,他们俩都比常人更懂生死,就算真的在天有灵,他们也不会怪我的。”

“那要不我先去问问王老?当年你爸的后事是他帮着操办的……”

“师父怎么可能去碰我妈的骨灰盒?”苏行从晏阑的怀里起来,看着他说,“领导,你不会是怕鬼吧?”

“怕个头!要不是你爸妈的墓,我才不犹豫呢!”

“我爸妈的墓你更不应该犹豫了。”苏行笑了笑,“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的。”

“你内涵我丑!”

“没有,这是明示。”

“就我这张脸!拉出去标价都要五位数起的!你竟然说我丑?!”

“才五位数啊?”苏行说,“那我把箭海那套房子卖了是不是就能买你很久了?”

晏阑捏着苏行的脸,宠溺地说:“宝贝儿,不用花钱我就跟你走,这辈子只为你一个人挂牌。”

“不行,太恶心,要吐了。”苏行夸张地揉了揉胸口。

晏阑立刻伸手去抓他的手,说:“不开玩笑,你真觉得会有东西吗?”

“万一呢?”苏行说,“不管有没有,打开看了总归是踏实的。”

“好,那就开。”

苏行松了口气,又把头抵在晏阑肩上,低声问:“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没有,我们也忙了快五个小时,是该歇歇了。”

“我睡了五个小时?!”苏行猛地抬起头来。

“你别动作这么猛,会晕的!”晏阑立刻扶住苏行,“睡五个小时怎么了?多睡觉好的快。”

苏行缓了缓,说道:“那也不是这么睡的,我这吃了睡睡了吃,等出院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拉去屠宰场了。”

“就这么吃了睡睡了吃的你也不见胖,你担心什么?快别闹了。”

苏行轻轻摇头,说:“那这药劲儿也太大了,我……”

晏阑看苏行停了下来,连忙关切道:“怎么了?哪不舒服?”

“我想起来我们忘了什么了!”苏行抓着晏阑的手臂说道,“是李雷磊!李雷磊在用谢瑶试药,他的死是意外,他家的东西应该……”

“你别着急。”晏阑看苏行有些气喘,连忙打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我这就让人去查。你现在是个病人,能不能乖乖休养?!你再这样我就直接让大夫给你加安眠药了!”

“怎么了?!”乔晨在外间听到晏阑的声音,以为俩人吵起来了,连忙冲进来,“晏阑你有话好好说!别跟小苏嚷嚷!他还难受着呢!”

苏行解释道:“是我刚才想到案子的关键信息,有些着急了,晏队没跟我嚷嚷。”

“真的?”乔晨走到床边说,“你可别替他说好话,就他那个狗熊脾气,他要是说了什么你千万别忍着,你现在没力气打不过他没关系,还有我呢。”

“完了,连这货都向着你了。”晏阑扶着苏行靠到床上,“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会欺负你?”

苏行笑了笑:“乔副放心,晏队真的没有欺负我。”

晏阑瞪了乔晨一眼,然后对苏行说:“你再歇歇,先别睡,一会儿舅妈该送饭来了。我开着门,有事你叫我。”

“好,你去忙吧。”

晏阑拉着乔晨走到外面,问:“之前徐絮的案子是不是还在走手续?”

“对,还没审,怎么了?”

“从李雷磊家里拿出来的东西应该还没归还家属。”晏阑说,“你在这儿盯一会儿,我去联系检方,我们需要再次调取李雷磊家中的物证。”

“跟他有……跟他有关系!”乔晨也明白了过来。

晏阑没再多说,拿着手机就出去打电话了。

晏阑这个电话打了将近一个小时,等他回来的时候,苏行正坐在会客厅的沙发里抱着笔记本打字。

晏阑想都没想就直接脱口而出:“谁让你出来的!”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柳清莹拍了一下晏阑的后背,“一边儿待着去,这儿没你事!”

“舅妈!他现在是病人!”

柳清莹说:“他是在休养,但他不是残废!我问你,现在这屋子里有人比他更懂他爸吗?他既然有精力帮你们你就让他干点儿活,不然你们成天在这儿忙东忙西的,他一个人躺在床上,你以为他心里好受?!”

“舅妈,”苏行轻轻叫了一声,“没事的,晏队没有恶意。”

“有没有恶意都不能这么说话!把谁都当嫌疑人,当警察当出毛病来了!”柳清莹指着晏阑说道,“我要是再听见你这么跟小苏说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乔晨在旁边憋到满脸通红,最后实在忍不住,捂着胸口回自己病房偷笑去了。

柳清莹则温柔地安抚道:“小苏别生气啊,咱们千万不能跟傻子一般见识。要是累了就去休息,一定别强撑着。”

“嗯,我知道了。”苏行又说道,“舅妈您别这么说晏队,给他留点面子吧。”

柳清莹哼了一声,对晏阑说:“你看看人家小苏,被你吼了还替你着想,你要再这么欺负人,我就不让你见他了。”

“……”晏阑心说:到底谁才是亲外甥?

苏行笑了笑,说:“舅妈,我这边有点进展要跟晏队说一下。”

“好。”柳清莹知趣地避开电脑屏幕,站起身往外走,在路过晏阑身边的时候还犹不解气地掐了他胳膊一下。

“嘶……”晏阑揉着刚才被掐的地方走到苏行身边坐下,“怎么还这么大劲儿,舅妈你今年到底五十二还是二十五啊!”

“我十八!”柳清莹瞪着晏阑,“臭小子你是不是真的欠揍?!”

晏阑立刻缴械:“我错了!您慢走!”

等柳清莹关上门之后,苏行笑着问道:“疼吗?”

“疼。”晏阑把手臂伸到苏行面前,“你看着吧,明天就得青一片。”

苏行说:“那也是活该,谁让你吼我的。”

“你这是找到靠山了是吧?”晏阑把电脑从他腿上挪开,“我是怕你累着自己,而且这些本来就不是你的本职工作,就算你身体没问题也用不着你操心。”

“但这是我爸留下的东西,我应该能帮上忙。”苏行顺势把重心倚在晏阑的肩上,“叫乔副出来吧,我跟你们说一下。”

“不用叫,我自己出来了!”乔晨满脸笑意地走出来,直接坐到了俩人对面的茶几上,“我离你近点,这样你说话还能省些力气。”

“好。”因为此时屋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所以苏行也就没怎么撑着,用能让身边人听到的声音说,“我看了一下这些内容,确实是五笔输入法。”

“但是我们解出来的字都连不成句。”乔晨说。

“有两个问题。第一,我爸用的是86版五笔字根,你们刚才用的是新世纪版的字根,有微小的差距,所以导致有些字拼不出来。第二,拼出来的字还要再解码一遍。”苏行指着电脑屏幕上几个字解释说,“我刚才看了一下,这一行你们解出来的文字没有问题,所以就拿这个举例。表面上这些文字是‘泼、伣、梏、珏、胄、右、壬、共、斥、恙、亲、徕’,这些字怎么组都成不了句子,是因为不是最终的文字,要把他们再次拆开。”

乔晨:“这还怎么拆?偏旁部首?”

“对。”苏行说,“‘泼’可以拆成三点水和发,‘伣’可以拆成人和见、梏可以拆成木和告,以此类推。”

“我试试!”乔晨立刻从桌上拿来纸笔开始写,“这个珏就是两个王,胄的话就是由和月,那右呢?”

“一横一撇和‘口’。”苏行说。

晏阑盯着那些字看了片刻,说:“我怎么觉得这几个字能拼出一个人名?”

“不是一个。”苏行看向晏阑,“是两个。”

“两个?”乔晨盯着手中那些被拆开的偏旁部首,犹豫着不知该从哪下笔。

晏阑:“亲和斥,去掉斥字的那一点,就是‘新’,‘共’字拆开,中间放上从‘胄’字里面拆出来的‘由’,就是‘黄’,黄新。”

苏行点了下头,继续说:“‘恙’的心字底和‘壬’字去掉一撇的‘士’放在一起,是‘志’,三点水和‘告’加在一起是‘浩’……”

“金志浩?”乔晨看向二人,“是金志浩吗?!”

“‘恙’字剩下的部分,把两个点挪下来,再把伣拆出来的‘人’字放在最上面,就是‘金’。”苏行顿了顿,“这几个字重新组合起来是一句完整的话。”

“什么?”乔晨问。

苏行:“发现金志浩和黄新有往来。”

晏阑:“发现黄新和金志浩有来往?”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苏行笑了一下,说:“是一个意思。我刚才大概看了一下,每一句的首尾应该都是做定位用的。你们看,这句话的首字是‘泼’,尾字是‘徕’,破译出来的句子里首字是‘发’,尾字是‘来’。这样中间这些字再怎么拼都不太会影响句意。我爸既然用这种方式留下笔记,肯定会选择简单且没有歧义的语句,防止因为语序不同而导致语意混乱。掌握这个规律之后再破译应该就没难度了。”

“我的天……”乔晨赞叹道,“小苏你也太聪明了!”

“不是我聪明,是我爸教过我拆字,所以我知道他的拆字习惯。”苏行说,“你们继续拆吧,我帮你们看着。”

乔晨:“不用不用,后面的事我们俩来弄就行了,你得好好休息。”

晏阑轻轻摇头:“让他在这儿待着吧,不然他在屋里也睡不踏实。”

“嗯,这样你们遇到不好解的我还可以帮你们看看。”

“那你盖上点儿。”乔晨立刻把旁边的毯子拿过来盖在苏行身上,“晚上凉,别冻着。”

“谢谢乔副。”

当时针指向11的时候,他们终于拼凑出了笔记第一页的内容,乔晨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发表感想,就被晏阑一把抓住:“你小点儿声!”

“睡了?!”乔晨压低了声音,“什么时候睡的?”

“不到十点就睡了。”

乔晨仔细地盯着苏行看了看,然后对晏阑说:“他这睡得也太安静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没事。”晏阑轻声说,“一直都这样,我抱他回去,你也赶紧歇着吧,剩下的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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