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奶盐

床上, 苏稚杳并曲双腿坐着,绵软的月白色羽绒被裹住半个身子,部分揉成一团叠在膝盖。

她一只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

轻声问他, 他们现在算不算是朋友。

苏稚杳原本没想把事情挑得这么明,还没到时候, 可她当时没沉住气。

尽管大家族年味不浓, 但一家子聚在一处,欢恰聊笑, 说说体己话, 除夕夜喜气的氛围多多少少总有一点, 而她却把自己隔绝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说不冷清是假的。

可就是再冷清, 她也不想出去。

去外面做什么呢?看温竹音和苏漫露拉着她父亲温馨,听一群势利眼的长辈们虚伪假笑, 还是去陪着老太太翻看老黄历, 择吉订下婚期?

她宁愿自己待着。

苏稚杳不是感觉不到寂寞,否则她也不会在和贺司屿闲聊中,眼睛里一直挂着笑意。

孤零零时,有人说说话,就很容易开心。

社交圈里的感情都太虚浮了,就像奶奶说的,她是苏家唯一认定的亲孙女,才有那么多名流千金捧着她, 所以维持表面关系足矣, 她不是什么人都讲真心话。

贺司屿不一样, 他远在社交规则之外, 剥离规则, 高于规则,不属于任何枝节。

旁人都很忌惮他,但和他聊天,苏稚杳却难得放松,因为少了许多顾忌。

因此他一说要去忙,苏稚杳就被情绪的落差牵动,或许是有那么些不舍,一时很想问,就问了。

当然苏稚杳有私心,本来一开始接近就是为了依仗他的人脉摆脱合约牵制。

但也不全是假意,和他相处时产生的心情,不说七八分,好歹有三五分是真的。

苏稚杳下巴隔着羽绒被,压在膝盖上,注意力集中在这通电话,静静等待他的回答,呼吸都不由放慢。

“砰”

兀地一声爆裂,掩盖了电话里的声音。

响声亮如子弹出膛,苏稚杳应激反应,像是自己的胸口被贯穿,吓得心脏都抽搐了下。

她抚抚心口,望向落地窗,窗外五颜六色的焰火绽放,照亮如昼。

又是该死的烟花礼炮。

不同的是,这回很近,线形冷烟火迸射向天空,在夜幕组成了一个“杳”字。

这里是私人远郊,远离城区吵闹,想也不用想,肯定是程觉放的。

苏稚杳缓口气,平息下来,趁烟花燃放的间隙,问电话里的人:“贺司屿,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

没等贺司屿回答,又是一记砰响。

“程觉在外面放烟花”苏稚杳冲着手机,说话声亮了些,手心捂在唇边想格挡住噪音:“太吵了,我听不见。”

对面静几秒。

贺司屿水波不兴道:“嗯,先这样。”

随后,手机屏幕显示通话结束,外头的礼炮还在砰砰砰响个不停,没有休止。

苏稚杳烦得脑仁疼,蹙起眉头,赤脚踩下地,大步过去扯住两面窗帘,唰得一下合得严严实实。

回到床上,苏稚杳裹在被窝里编辑短信。

她准备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破天荒地熬个夜,在零点的第一秒给贺司屿这个还没搞定的好朋友新春祝福。

……

京市已是深夜,而纽约骄阳当空。

曼哈顿最昂贵的one57摩天大楼顶层复式公寓,明亮的书房里,贺司屿垂着眸,不知在沉思默想什么。

过片刻,叩门声响起三下。

贺司屿敛神,摘掉蓝牙耳机:“进。”

开门,徐界立于门口:“先生,有客。”

“什么人?”贺司屿起身,将那本陈旧的《圣经》搁回到书架。

在贺司屿身边做事最忌讳磨蹭,可徐界似乎不太敢轻易开口,欲言又止:“您母亲,和……”

沉重的古书回归原位,贺司屿指尖静止在硬厚的书脊,没再动。

几乎是同时,他眉眼冷下几度。

在苏家庄园过春节的这几天,倒是没有苏稚杳以为的那么煎熬。

年初一程家有拜年走访的习惯,那晚程觉在苏家做过客后,就连夜驱车回了市区。

而温竹音和苏漫露借口回娘家探亲,也在翌日离开了庄园,与其在这里受排挤窝气,不如自己走来得体面。

这么一来,苏稚杳觉得自在多了。

苏老太太多留了孙女两天,到年初七,苏稚杳才从远郊庄园回到市区。

过年这些天,苏稚杳时不时就给贺司屿发短信,内容无非是向他道早晚安。

尽管贺司屿不怎么回。

但她很积极,仿佛是抱了和他非友即敌的决心。

苏稚杳猜想,他人应该还不在京市,否则依他的性格,肯定会及时找她,将事情一并算清楚,互不相欠。

他不在,着急也无用,何况再过两天,她另有重要安排,顾不得周围那些恼人的事。

苏稚杳订了初九去沪城的机票,初八那天,她提前结束练琴,从琴房回到御章府。

天是阴的,要暗不暗,像一层高密度的灰白棉花裹着未落的雨雪,团在傍晚的残光之下。

途中,苏稚杳靠在车后座看手机。

名媛群里今晚很闹,都在艾特她,苏稚杳大致翻了翻消息,是大小姐们又在组局聚会了,说是年后第一聚,要她一同去Falling消遣。

Falling是一家会员制清吧,场子里有职业歌手和乐手驻唱弹奏,环境清雅,格调抒情,倒是个女孩子小酌的好去处。

苏稚杳一不喝酒,二不交友,酒吧这种地方,她向来不会去,但这回不去就显得太不合群了。

私家车在御章府别墅前停下。

苏稚杳还在纠结要不要“维持表面关系”,先听见杨叔说到了。

“杨叔,我上楼换套衣服,还要麻烦你再送我去Falling,晚上我有个聚会。”苏稚杳还是决定去走个过场。

杨叔如旧亲切:“好,没问题。”

别墅大门虚掩,几盏水晶吊灯都开着,一楼的玄关过道到客厅亮亮堂堂。

说话声隐约,家里是有人在的,看样子是温竹音从娘家回来了。

苏稚杳习惯了视而不见,走路轻,立在玄关处换鞋,偶然留意到架子上,贺司屿的那把黑伞还挂在那里。

她一边俯身拉下靴子侧链,一边想着,这天看着是有雨雪天气,等会儿出门带上这把伞。

“小杳是你的女儿,漫露就不是了吗?她也是你的亲闺女啊!”

温竹音哀痛的声音响起。

闻言,苏稚杳蓦地僵住,愣愣抬起头去听。

“那年你要履行家中婚事,同我分手,我没和你闹,就是分手后验出身孕,我都不曾找过你,若不是医生说我的身体,打掉孩子可能终身不孕,我绝不会生下漫露……我一个人将漫露拉扯到十几岁,受了多少冷眼你知道吗?”

温竹音声线悲切,渐渐含了抽泣。

“苏柏,我没有一刻想过要打扰你,当年也是意外,才被你知道漫露的存在。”

“阿音……”苏柏话音欲言又止。

温竹音的泣诉声打断了他:“苏氏董事长有私生女这事儿说出去不好听,有损公司名誉,你只能隐瞒漫露的身世,我理解,你的家人如何给我脸色都不要紧……可是苏柏,这对漫露公平吗?”

“她明明也是苏家血脉,在旁人眼中,却只能做一辈子倒赔的继女……”

温竹音很会拿捏男人的心理,就是哭,也哭得很巧妙,哽咽声微微的,像是强忍不住才溢出来,惹得人心碎,让人觉得她是全天下最善良的女人,为他受尽了屈辱。

每当她这副很柔弱的样子,男人总能产生一种心理,再不疼惜她就是弥天大罪。

仿佛这世上,只有装弱,爱哭哭啼啼的人,才配得到疼爱。

苏柏也的确给出了他满分的怜爱,语气心疼得不行:“知道,你的委屈我都知道,阿音,当初的事,你我都没有想到,如今到这境地我也很无奈,如果早知你那时有孕,我就是和家里闹翻也不会和你分手……你放心,杳杳有的,我绝不会少了漫露。”

苏稚杳像是被敲了一闷棍。

脑子一时凌乱,木讷在那儿,艰涩地清理思绪。

苏稚杳的妈妈体质弱,头胎宫外孕终止了妊娠,第二胎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子,却患有先心病,出生不到半年夭折。

她妈妈一度抑郁,多年后,才顺利生下苏稚杳,有了第一个健康的宝宝。

苏漫露年长她四岁左右。

所以,苏漫露的确是她爸爸结婚前,就和温竹音有的孩子。

荒唐,这太荒唐了……

现在苏漫露也是爸爸亲生的,他们真的是一家人了……那她呢?她算什么?

苏稚杳心脏难以自控,跳得很重,断线木偶一般,都忘了呼吸。

她终于懂了苏漫露那个眼神。

是恨。

恨她把那份本该归属于她的宠爱悉数占尽。

四周的空气稀薄而压抑,苏稚杳就快要窒息了。

她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但眼前这个事实太骇人,她还没做好面对的准备。

突然觉得这个地方人地生疏,苏稚杳指尖掐住手心,怔怔地退出门去。

别墅客厅里,温竹音端坐在沙发,恰如其分地带出一声嗔怨:“说得好听,可你只为小杳做好了打算,何时为漫露的婚事操心过?”

“我是担心漫露不愿意。”苏柏拍拍她背安抚,话听不出是真是假。

“跟我你就不要做样子了,小杳不懂你的苦心,我是旁观者清。”温竹音抬眼去看他,全然是贤良淑德的模样:“和程家这门亲要是成了,小杳过去就是一辈子享福,这么好的福气,偏她还怨你气你……”

心思被看破,苏柏略有些心虚,躲开目光,避重就轻回答:“结婚是大事,这样,明日我问问漫露,她要有喜欢的,我找个推不掉的媒人,把事定了。”

温竹音抹了下眼泪,不说话了。

苏稚杳去了Falling。

酒吧就是用来寻欢作乐的,大小姐们光是穿搭就大费心机,紧身裙裤勾勒好身材,性感但不暴露,酷辣但不失高贵,身上每个毛孔都透着“玩夜店老娘就没输过”的姿态。

只有苏稚杳还是白日里的常服,脱去皮草外套,一身奶糖色针织连衣裙,领子和袖口是软糯的毛茸设计,氛围慵懒,露出的锁骨和那截细腰又格外勾人。

人群中,她反倒成了最特别的。

其他人有的在卡座嬉闹,有的在和新结识的俊男暧昧聊笑,唯独苏稚杳一个人伏在吧台。

清吧的光调得很暗,团团光雾虚朦,秀场钢琴旁,穿小礼服的女人正在演奏G小调小步舞曲。

一杯特调白兰地下去,苏稚杳托着腮,脑袋已经有些晕眩了。

琴声迷人,她感觉自己逐渐向下沉沦,溺在了这个纵情声色气氛里。

调酒师很帅,是清吧特邀的国际鸡尾酒大师,Falling的招牌,很会撩拨女孩子的心。

从苏稚杳坐到吧台起,他就表示,今晚只为她一人服务。

水晶杯中一朵可食用玫瑰,酒红色的液体沿壁注入浸没,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雾枪,手法纯熟地由上而下喷出雾气,像表演施魔法,杯中的血色玫瑰瞬间被照在璀璨星空下。

他将这杯酒绅士地推到她面前。

用带点旖旎的嗓音,轻笑说,这叫玫瑰花的葬礼。

苏稚杳盯了半晌的酒,忽地抬头冲他笑了下,托起水晶杯,一杯酒一口气含到口中,双颊鼓鼓,一点一点往下咽。

这酒浓度不低,烈得她直眯起眼睛。

没见过把特调酒当水喝的,尤其她一看酒量就不好,调酒师笑了笑,觉得她太有趣,靠着吧台,柔声和她聊天:“妹妹有心事啊?”

苏稚杳上头了,眼神迷离地发呆。

温竹音说,她生下孩子是无奈。

她父亲也说,事情发展到今天,他同样无奈。

那这事要怪谁呢?是不是这世界就是这样,千错万错,一句命运弄人就都可以糊弄过去了……

“杳杳。”有个同行的女人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勾了调酒师一眼,附在苏稚杳耳边调笑:“不来陪姐妹们,原来是自己跑这儿钓鱼了。”

钓鱼?

苏稚杳回过神,不清醒地想,哦,大家都是富婆,总喜欢包养几个可口的小情人的,没什么稀奇。

环视一圈。

她的鱼不在这里。

想到某个人,苏稚杳捧着脸,颓颓丧丧地哀怨:“我的鱼真难钓……”

“杳杳看上谁了?”女人来了兴趣。

苏稚杳瘪瘪嘴不说,这个钓不上来,那就养别人去,她倏地一只胳膊举得高高的,小暴发户似的,颇为娇蛮:“今晚全场的消费,我买单”

调酒师被她迷糊的样子可爱到,指了指包间的方向:“今晚那一片,可都是林汉生的场子。”

“你指的是,那个港贸集团的老东家,林汉生?”女人满目惊诧,那可是个手段诡谲,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雷霆人物。

“嗯哼。”调酒师挑唇笑:“林总邀请了位贵客,谈生意呢。”

“是谁,能被林总奉为座上宾?”

调酒师和好奇的女人对上了眼,笑着往前挨近些,悄悄压出三个字。

“贺老板。”

女人不由吸了口气。

苏稚杳醉得恍惚,听不进去他们的私语,伸出胳膊把酒杯兜到怀里护着,蹙着眉头嗔怨:“我不管,我就要买单,谁都不准和我抢!”

她愠愠地想,既然父亲表示过,除了违约金之外,其他都由着她花销,那就闹个鱼死网破,她要把苏家的钱全都败光……

于是几分钟后,酒保进包间送酒,将这消息带了过去。

包间里烟酒靡靡,麻将牌和骰子碰得咣咣响,一群风流浪子无忧无虑找乐子。

墨绿皮沙发,贺司屿慵懒靠坐,左手拎一只高脚杯,衬衫纽扣解了两三颗,露出线条清晰的脖颈,袖口挽到小臂,用袖箍锢着。

他右胳膊搭在扶手,指尖勾着一把黑皮质瑞士军刀。

“贺老板考虑得如何?”

贺司屿大半张脸沉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只薄唇很淡地抬了一下,嗓子里声音散漫:“林总高看我了。”

林汉生四十不到的年纪,寸头,断眉,单只金耳圈,灰色海獭毛皮革。

九色球撞入袋,他直起身,拿起巧克,不慌不忙地打磨斯诺克球杆的皮头:“贺老板不用谦虚,港区和欧美那几家最大的货轮公司,挂名的法人都是空壳,私底下可一直是凭贺老板供养着的,没错吧?”

林汉生轻笑了声,看过去:“贺老板可是控制着半个世界的海运啊。”

贺司屿落下一声意味深长的嗤笑,狭长的眼尾挑起一点弧度:“一码归一码,林总这小忙,还是另请高明。”

林汉生并不在意,笑意不改,音量压低几分贝:“我的东西装箱上船,只需要贺老板睁只眼闭只眼,放个行,剩下的事,怎么敢劳烦贺老板。”

贺司屿半垂着视线,笑意不达眼底。

他拇指按着锋利的主刀片,推出去,又收回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

酒保就是在那时候进来的。

告诉他们,有人为他们买了单。

满室浪荡的笑声被打断,所有人不可思议地静一秒,又感到可笑,相继冒出粗糙的京片子。

“用得着儿吗,我林哥和贺老板都在,谁这么没眼色,玩儿呢?”

酒保低着头回答:“是苏稚杳小姐。”

一室尖酸的声音戛然而止。

听见苏稚杳的名字,贺司屿眼皮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

一段微妙的安静后,包间里又闹起来。

“哟,是我想的那个漂亮妞儿吗,苏家的小妹妹?我得认识认识。”

“算了吧,这妹子名花有主,苏程两家都定亲了,而且她一来,Lan Yang都不接待了,说今晚上的酒只给人家调,啧啧……”

“让她过来,陪爷几个喝两杯。”

“人小女孩儿这么清纯,才二十岁,你一老大爷们下得去手?刚把到的学生妹不够你玩儿的?”

“跟小貂蝉能比吗?你们敢说没想过她?再说了,清纯个屁,到了老子床上你看她得骚成什么样儿!”说话最张扬的那个黄衣男指着酒保,吆喝:“喂,去把那妞儿给我叫过来,老子今晚上要玩儿双的!”

回应他的是一把出锋的黑皮军刀。

话音落地的瞬间,刀片摩擦过空气,反出的冷光从他眼前飞速劈过,一记刀刻的剁声混着刃鸣,噌地一声。

电光火石间,军刀呈斜四十五度,擦过指甲盖,直插入他手边的麻将桌面。

再近一寸,就能切下他一截手指。

众人哗然向外一散,黄衣男同时吓得从座椅上一骨碌摔下去,惊骇之下,他猛然瞪向源头:“我草你”

咒天咒地的骂声止于看到始作俑者的那一秒,所有人的脸色骤地变了。

全场刹那死寂,气流瞬息降至冰点。

贺司屿慢条斯理搭起一条长腿,高脚杯晃悠在指尖,浮动的迷乱光影里,他掀了掀眼皮。

“手滑了。”

他姿态漫不经心,身子完全后靠进沙发,方才甩过军刀的手指舒展两下,性感凸起的青筋脉络从手背延伸至小臂。

唇边要笑不笑,饶有趣味地问地上的人:“好玩么?”

他眼神明显暗了几分,眉宇间聚着阴鸷,漆黑眼底压着随时发作的戾气。

笑比不笑更可怕。

满室人都不敢吭声,凭贺司屿的狠劲,假如惹怒了他,就算他们是林汉生的势力,也没人怀疑,他会动真格。

黄衣男还在心惊肉跳的余味里,仿佛被扼住咽喉,狼狈在地,面色惨白。

不知自己触碰了他哪条底线,久久不能反应。

林汉生冷静地观察了贺司屿一眼。

男人侧脸轮廓绷得硬实,那怒意可不是装的,那把瑞士军刀的刃口,八成本就是奔着他手下的手指去的。

“还不快滚过来,给贺老板磕头赔罪!”林汉生肃容,冷冷怒喝。

黄衣男惊魂未定,忙不迭跪爬到贺司屿跟前,先扇了自己一耳光,舌头恐惧到打结:“贺老板,贺老板饶命……”

贺司屿视而不见,酒杯送到唇边,脖颈略仰,慢悠悠品着酒。

“苏家那小姑娘,是贺老板的……”林汉生试探,都是千年的狐狸,再看不出贺司屿是为的谁动怒,他在道上也不用混了。

贺司屿不开口,虚眯着眼扫过去,模棱两可地勾了下唇。

林汉生会心一笑。

脸转过去时神情跟着变了,一脚使足了劲,狠狠踹中黄衣男的头颅。

“嘴贱的狗玩意儿,贺老板的人也敢冒犯!”

两杯特调后劲不小,苏稚杳头脑差点不听使唤,从酒香萦绕中逃出去,外套都没穿。

清吧开在什刹海附近。

她倚在护栏,夜风凉丝丝拂面,脸颊的烫红舒缓,人才舒服了些。

今夜风寒阴冷,湖面黑得暗无光波,岸边人影萧萧,好久只有一对父母抱着女儿经过。

望着那家人温馨的背影远去。

苏稚杳慢慢敛回目光,路灯在她身上照落一圈孤寂的橘光。

她低下头,半醉半醒间翻出手机,手指迟钝地拨出一通电话。

“妈妈……”

电话对面,女人生硬问:“哪位?”

苏稚杳嗓子浸过酒,柔中带着点哑,习以为常地和她解释:“我是杳杳,你的女儿。”

“我哪里来的女儿……”女人显然完全不记得她,叨咕着挂了电话。

耳边余下一阵盲音。

早知道是这结果,但最后一点念想真被撕碎的时候,依旧免不了失意。

情绪翻涌不止,苏稚杳鼻腔泛起酸涩,手指头虚软得握不太稳手机,啪嗒一下,手机摔落在地上。

眼晕得厉害,苏稚杳没法蹲下去捡,扶着护栏,呵出厚重的白雾。

好冷。

脸颊却又烧得发麻。

一阵眩晕冲上头,苏稚杳人晃了下,想到什么便呢喃什么:“贺司屿……”

她闭住眼睛,站不太住了,身子一歪,天旋地转栽倒过去。

恍惚中,她软酥酥地呼出一声,含着嗔怨,也不知道是在使唤谁:“你抱我”

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握住她胳膊。

苏稚杳蓦地扑进了个坚实的怀抱。

反应慢一拍,懵神良久,渐渐感知到那股淡雅的乌木香充满体腔。

她才迷离地抬起头。

先见着男人冷白脖颈间,棱角凸起的喉结,再往上看,暗灯下,那张三庭五眼比例完美的脸浸在橘光里,被虚化出几分柔和。

她稳稳靠在他的臂弯里,被他半扶半揽着,周身单薄衣裙渗入的透骨寒意,那一刻,都被男人滚烫的体温包裹覆没。

苏稚杳迷醉地望着贺司屿。

这是唯心主义起作用了吗,她稀里糊涂地想,真的把他给召唤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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