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奶盐

冬日昼短, 飞机落地时,沪城夜色正浓。

乔家派来的私家专车早早就到了机场,待苏稚杳下机, 便接她去到圣约斯。

圣约斯私人神经专科医院,是沪城最顶尖的私人医院, 从医疗设备到医护资历, 以及昂贵的用度,就决定了它的特殊接待群体。

医院造价不菲, 建得像宫殿。

苏稚杳见过孟禹后, 没让人陪着, 自己去到内部最深处那间独.立病房。

这条路,她走过十年了。

推开病房, 里面光线昏弱,唯独床头沉着一盏黯淡的暖橘光, 只能艰难看清路。

苏稚杳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在床边的陪护椅悄悄坐下。

病床上的女人正在沉睡。

她有着很温和的五官,眉眼到嘴唇,弧度都是柔柔的,没有尖锐的棱角,和苏稚杳很有几分神似。

脸型偏椭圆,鼻子微钝,阖目躺在那里,尽显南方女子含蓄温柔的美感。

苏稚杳手肘支腿, 弯腰托着腮。

从昨晚到现在, 她又是醉酒, 又是匆匆赶来沪城, 明明只过了一天, 却让人感觉发生了很多翻天覆地的事情。

现在这么坐着,她突然感觉全世界都静下来了,心静了,就控制不住去思考。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和苏柏挑明。

其实想想,挑明了对她没什么好处,左右不能逆天改命,说开了,反而还给了苏漫露在自己面前明目张胆的威风。

可就这么不了了之吗?

苏稚杳望着病床的女人,想起昨夜那通电话,想起自己无助时,那一声没有回应的妈妈。

“我哪里来的女儿”这一句稻草,压.在她情绪的临界点上,那感觉,就像是清寒一片的世间,所有人都围着炉火取暖,只有她自己蜷缩在落雪的山谷里,伸.出手去,都没谁分她一寸暖热。

人一闲着,真就喜欢胡思乱想。

苏稚杳深深吸上一口气,调整紊乱的心绪,努力把惆怅和压抑从脑子里赶出去。

女人突然发出一声深长的呼吸。

苏稚杳忙不迭把眼眶的湿憋回去,刚挺身坐直,女人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你是?”女人嗓音很哑,含着久未汲水的枯涸。

“我……我是……”

苏稚杳支支吾吾,一时竟难以开出口。

从未有过这样,但这回苏稚杳心有余悸,怕一连两日,要再承受她的那句哪里来的女儿。

不是任何人的错,病房座机没有备注,她反应再正常不过,只是苏稚杳听来免不了难受。

苏稚杳声音哑在喉咙里,卡顿半晌,她躲开视线,站起来小声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茶水台前,苏稚杳又是洗杯子,又是试茶温,一刻不停,明显是在回避什么。

乔漪慢慢坐起身,看着小姑娘亭亭玉立的身影,深思片刻,忽然出声:“你是不是我女儿?”

这是一句发自内心的认真询问。

苏稚杳僵住短瞬,倏地回过身,四目相对时,她鼻腔一酸,惊愕得说不出话。

“难道不是?”乔漪云里雾里。

以为自己是认错,她尴尬地笑了下:“睡前他们给我看过我女儿的照片,她叫杳杳,和你挺像的,我还以为……”

“是!”苏稚杳声线略颤,气息都透出压不住的激动,语无伦次说明:“我是你女儿,我就是杳杳。”

乔漪并不怀疑,目光柔柔地亮起来,语气掩不住骄.傲:“我就说,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肯定是我女儿。”

苏稚杳混着哽咽,听得一下笑出了声。

钟罩之下无裂痕,窒息得透不过气,但此刻天降细缝,她有了大口呼吸的机会,像战士落下破损不堪的盾牌,终于能够尽情释放出眼泪。

“妈妈”

苏稚杳泪眼盈盈,呜咽着张开胳膊,跟小孩子一样,以最原始最纯粹的依赖,扑过去,撞进了乔漪的怀抱。

乔漪被撞得后背往靠枕里压了下,摸摸埋在身前那颗绒绒的小脑袋,半是心疼半是好笑:“谁欺负我们小宝贝了?”

哪怕没有记忆,乔漪潜意识里依旧如此称呼她。

苏稚杳再不想故作坚强,脸蛋蹭在乔漪的怀里,抽抽噎噎求抱:“妈妈,我想你……”

“不哭,妈妈在呢。”乔漪温柔地搂过她肩,轻声细语地哄着她。

苏稚杳很久没这么放声哭过了,眼泪刷刷地往外飙,染得乔漪病服前一大片的湿。

在乔漪怀里窝了很长时间,苏稚杳哭累了,声音才渐渐弱下来。

乔漪够到床头柜的纸巾,抽了几张过来,轻轻地给她擦眼泪,宠溺调侃:“小哭包。”

苏稚杳哭腔浓重:“我也不想哭,可他们都欺负我……”

尾音还跟着一道含怨的哼声。

她脸枕着胳膊,趴到乔漪腿上,那模样完全是个在外受了委屈,回家告状的小朋友。

那一刻,乔漪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女儿在自己怀里哭得这么可怜,她却都不知从何安慰起,想要努力回想起过往,脑中的记忆分裂为成千上亿的细胞,排列组合毫无章法,一团紊乱。

受损的记忆力引得乔漪一阵头痛,但她不想表现出有心无力,面前这个自称是她女儿的小姑娘,当时很需要她。

乔漪想了想,轻声说:“该哭的时候就哭,哭完了眼泪也要擦干净。”

苏稚杳胸腹有一下没一下抽着。

“发生了什么事情,妈妈不问。”问了也白费,眨眼就会忘掉,乔漪掩去眼底那丝苦涩,笑容绵柔:“你自己心里想明白,怎么做能开心,那就去做,被欺负了,只要你想,那就欺负回去,自私一点也没关系,我们不受这委屈。”

乔漪抽出两张新纸巾,拭去苏稚杳眼尾溢出的湿:“若你都把自己当小鸭子了,就永远穿不了公主裙。”

苏稚杳抬起头,听见她说。

“万丈迷津,唯有自渡。”

母亲的笑和幼时一样,暖春的湖面,在薄雾下荡开绿波,温柔,雅静,不受世界侵扰。

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每回被她这么一安抚,就觉得,没什么是不能释怀的。

苏稚杳吸吸鼻子,用力“嗯”一声。

乖乖仰着脸,方便她给自己擦眼泪。

“好喜欢妈妈。”

小姑娘甜甜软软地同她撒娇,乔漪内心不由生出一片暖意,她笑着指了下自己的头:“妈妈这里忘了……”

再去点点心脏的位置:“但这里有你。”

来前压沉的阴霾全部散开,苏稚杳一下子破涕为笑,眼睛弯得像月牙。

她越发相信。

感情是一种本能。

女儿黏妈妈人之常情,何况她们许久未见,当晚,苏稚杳坚持要留在乔漪的病房,睡陪护床。

乔漪睡着后,苏稚杳躲在被窝里,摸出手机,犹豫要不要给贺司屿发晚安。

放在往常她肯定不扭捏,但眼下他们之间的情况有些微妙。

她的心情,既羞耻,又愧疚。

并非因飞机上的短信,苏稚杳对那句话有些迟钝,只当他是表示自己没有生气,她看过就过了。

羞耻是因为他喉结上的牙印,那圈暧.昧的红痕,实在是涩得很,一想起是她咬的,苏稚杳就窘迫得不想再面对这个男人。

至于愧疚,其实还掺着些忐忑。

她一句无心之话,没想过他会那么在意。

现在苏稚杳疑问的是,她理不清贺司屿那时是在生她轻视自己的气,还是觉得自己被她耍了而生气。

如果是后者……

她不敢想。

正当此时,手机里弹出一封新邮件。

邮件篇幅不长,短短几行英文而已,内容也简单,差不多就是约她有空时,见一面。

不平凡的是这封邮件的署名。

Saria.

苏稚杳愣住整整十秒,恍然一下意识过来,担心吵醒乔漪,她克制着不闹出动静,死死压住内心呼之欲出的激动,抛却所有顾虑,立刻给贺司屿发短信。

她的兴奋跃然字上:【贺司屿!】

不出意外,过去几分钟,某人没有回应,苏稚杳丧失耐心。

【理我】

【理我理我理我】

……

短信对面一片死寂。

那封邮件是兴奋.剂,在查阅的那一秒注射进她体内,苏稚杳根本按捺不住:【马里奥救公主路上还给点金币呢,我都这么主动了,你在都不回一个,是不到吉时不肯出现吗】

接着傲娇哼哼:【三分钟内不回我,休想我再理你】

她还真就不理了。

安分三分钟后,时间归整至十点。

苏稚杳:【吉时到啦!】

苏稚杳:【贺司屿贺司屿贺司屿】

苏稚杳:【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

碎碎念不停。

苏稚杳不知道贺司屿在手机那头是什么表情,总之这回没一会儿,他就回了。

贺司屿:【在了】

心思被喜悦占据,苏稚杳无所谓他的寡言,快意地告诉他自己收到的那封邮件,问他,Saria是不是看在他的面子。

贺司屿:【是看你骨骼惊奇】

相处久了,苏稚杳一看就知道这是反话,他真正的意思是,明知故问。

苏稚杳闷在被子下,咬住嘴唇才忍住没笑出声:【贺司屿你真好!】

她怀揣着满分的真诚,补充一句:【谢谢你又为我破例】

聊到这地步,他通常不会再回,苏稚杳再给Saria回复邮件后,就放下手机,美美入梦。

翌日睡醒,手机居然有他昨晚的回复。

贺司屿:【怎么谢】

苏稚杳在沪城待了五天。

公司有行程安排,练琴这事儿忌荒废,而且和Saria约定见面的日子也临近了,她得回京市,不能一直留在沪城。

期间,苏稚杳都在圣约斯陪着乔漪住,只有第二天乔漪接受周疗时,她抽空去了趟乔家,但也只是礼节上走个过场。

乔家是沪城首富,名门望族。

事实上,若要比家族底蕴,当年和乔漪的这段婚姻,是苏柏高攀。

只不过,乔漪是乔家赶出去的女儿,因为某一些原因。

苏稚杳是在京市长大的,十岁前没有去过乔家,和乔家人不亲近,直到乔漪婚变,检查出苏萨克氏症候群,身体每况愈下,乔家才将人接回沪城治疗。

那是一种罕见的大脑病变症,患者的记忆只能维持二十四小时,目前病因不明,因案例稀有,研究特效药的条件也十分艰难。

这十年间,乔漪每日数以万计的医疗费,乔家不曾吝啬过,但乔漪和乔老太太之间始终未冰释前嫌,或许是因为往事乔漪尽数忘却了,连冰释前嫌的机会都没了。

俗话说,祸不延子孙,苏稚杳作为乔家的外孙女,乔家没有将她拒之门外。

尽管乔老太太对她不太热情就是了。

告别无疑是不舍的,苏稚杳拖到不得不去机场的时间,才从乔漪的病房离开。

临走前,孟禹送她出医院。

苏稚杳问他:“孟教授,我听说这病,过个四五年是有可能自然改善的,可这都十年了,我妈妈怎么也没见好转?”

孟禹是神经科的专家,是乔漪的主任医师,从乔漪住进圣约斯起,乔漪的病情就由他全权负责,他从四十岁,负责到了如今的五十岁。

他和乔漪旧日是同窗,为人稳重本分,相貌堂堂,越到中年越有气质,却一直单身未婚。

苏稚杳对孟禹很有亲切感。

“这得因人而异,目前医学上还无法作出科学解释,万幸你妈妈的视力和听力损伤程度不深,身体也很健康。”孟禹柔声说:“我会照顾好你妈妈,杳杳,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苏稚杳点点头,谢过他。

抵达京市国际机场,杨叔接她回御章府。

车上,苏稚杳一边照着小镜子拨弄碎发,一边哼着某支钢琴曲的调子,眉眼间都是笑意。

苏稚杳突然抬头,朝驾驶座唤了声:“杨叔,经过国贸的时候停一下,我想买支雪糕。”

“好嘞。”杨叔应道。

她的笑容感染力很强,看一眼,那感觉就如同尝到了一口温甜的奶露,小茸不禁跟着笑起来:“杳杳这趟回来,开心了很多诶!”

“因为明……”苏稚杳抿抿唇角控制不住上扬的笑弧,没把明天要和Saria见面的事告诉她,不着痕迹地说:“因为见过妈妈了,当然开心。”

入夜的时间段,国贸交通正拥堵,车子停滞在琴房附近,好几分钟都前挪不了两米。

苏稚杳托着下巴,指尖点在脸颊,百无聊赖地望望车窗外的路况。

终于能同Saria学钢琴了,美梦成真的喜悦伴随着不真实感,每想一下心里就放一朵烟花。

苏稚杳笑意蔓延到整个面部,压不下去。

突然惊觉,明天见Saria只有她一个人,苏稚杳心一揪,凭空生怯,心情瞬间大起大落,满心欢喜一下全变成了紧张。

她咬住一点唇肉,贪得无厌地想,不知道贺司屿愿不愿意明天陪她一起,给她壮壮胆。

继而又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谢他。

苏稚杳陷入沉思。

要怎么谢呢……

京市的夜至而未浓,余晖与新月交融下,天是一片薄薄的深蓝色。

隔着人行道,一眼望见那家宠物馆。

苏稚杳倏地记起,她第一次见贺司屿,就是在这个地方。

至少在她印象中是第一次。

那时下着雪,他就站在那棵光秃秃的槐树下,黑皮手套握着雪茄,低沉磁性的嗓音说着粤语,不知道是在和哪个港区的朋友讲电话。

然后她就看见一只白猫,跳上罗马柱花坛,黏人地往他身上蹭。

那个画面仿佛自带一层港风柔焦滤镜,回想起来,还是有几分温情的。

尤其是他摁灭雪茄,嘴角勾着淡笑,去揉那只小猫的那个瞬间。

苏稚杳正想得出神。

宠物馆的落地窗内,出现了当时抱走白猫的那位大叔,他依旧戴着那天的灰格挂脖围巾。

似乎是那只白猫又调皮了,在他打扫时捣乱,于是大叔拿着猫棒逗了它会儿,再蹲下.身 ,把它抱回到窝里。

脑子里像是安了个镜头,循环往复地在回放那夜,贺司屿温柔撸猫的情景。

苏稚杳灵机一动,低头短信问贺司屿。

【你在梵玺吗?】

贺司屿那时应该恰巧空闲,回复得不算慢:【嗯】

苏稚杳眸子浮光跃金般亮起来。

“杨叔,我不买雪糕了,你往前靠宠物馆那儿停一停。”苏稚杳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待会儿不回家,送我去梵玺。”

……

过去不到一小时,京市的夜彻底深下。

梵玺大厦顶层,主卧落地窗前,贺司屿手掌撑着腰骨,手机举在耳边,下颔微敛,阖着眼和周宗彦通电话。

“林汉生投资澳门非法赌场,私下牵涉皮肉交易,生意系越嚟越脏了,近一年还频繁出入泰缅边境,警务处怀疑佢和金三.角老毒.枭有私下嚟往,卧底了大半年,他果然系想走.私缅北货到中国。”

电话里,周宗彦压抑着满腔愤恨,办公事时,他态度自觉严肃,没有一丝平日里的散漫,正经有度。

周宗彦做了个深呼吸,出了口胸腔里的郁气,没过两秒,还是控制不住骂道:“就凭佢(他)地一条粉肠,还敢揾(找)上.你,食蕉啊佢!”

贺司屿刚沐浴不久,身上只裹一件黑色睡袍,他昨夜没睡几小时,又听了一天国内外公司的财务汇报,此刻眉间轻蹙着疲乏的痕迹。

方才看过一会儿书,鼻梁还架着那副金丝眼镜。

“下月十五佢有批货,喺中环Mol三号码头拖柜。”贺司屿两指抬起镜架,捏了捏鼻梁:“你同NB(毒.品调查科)提前部署,我嘅人会同你联络,其他你执生(其他你看着办)。”

“你同我定啦,我能搞掂。(你放心,我能搞定)。”周宗彦又换上了那放浪不经的调子,自信笑答。

交接完正经事,两人随意聊了几句。

结束通话前,周宗彦忽然没有头尾地说了句:“下周京市天气唔对路,你唔好留,翻嚟食酒啊。(下周京市天气不太对劲,你不要留,回来喝酒啊。)”

这话他说得漫不经心,但又夹杂几分正经,隐约有一层深意压在轻松的语气底下。

贺司屿眸色幽深下去。

口吻淡淡的,低声说:“知道。”

摩天大楼外的夜景似乎格外深沉,晦暝的长夜里,万家灯火远得,入目只透有模糊的光晕。

忽地,他留意到近处,有几片细细碎碎的白色,飞落下来,附到窗上。

下雪了。

手机还贴在耳畔,贺司屿眼睫向下微敛,不经意间想到什么。

接着,“叮咚”一声门铃。

京市的雪,不知不觉,隐隐成了心照不宣的暗号,在斑驳的时间里,预兆着一种降临。

贺司屿回首望向门外,双瞳黑沉,面色依旧平静,但他有那么几秒的恍神。

门一开。

眼前是女孩子盈盈浮笑的脸。

她绑着旧照里的高马尾,耳边落着几丝可爱的括弧碎发,小小一张鹅蛋脸,下巴陷在大衣领子那一圈毛绒里。

冰清玉洁的美好模样,好似雪夜里绽现的一朵昙花。

“贺司屿!”

苏稚杳一见就用那清耳悦心的声音唤他,眸子亮得晶莹,唇边漾起更嫣然的笑意。

她再出现,贺司屿没有太过意外。

目光往下轻落,看到她抱着一只漂亮的布偶猫。

体白耳灰,毛发柔顺,奶乎乎的,眼珠子像两颗高纯度蓝宝石,温顺地窝在她怀里,茸茸的脑袋在女孩子的胳膊上搭着。

人和猫都仰着脸,望住他。

门没敞全,只开着一半。

贺司屿眼睛低垂着,带着审视的意味落在她脸上。

这姑娘每回对他这么笑,基本都是有小心思要使。

“做什么?”贺司屿语调斯理,淡漠中带着几分慵懒,没有不耐烦,反倒是有些好整以暇,还挺想瞧瞧她这回又想玩什么小把戏。

他的眼神如夜阑中第一缕破云的天光,洞穿重重黑暗,穿透力太强,任谁被看一眼,都抵不住无处遁形的心慌。

苏稚杳目光闪躲了下,胳膊往上抬,用干净的笑容岔开话题:“猫猫,可爱吗?”

“它叫窈窈……”

贺司屿虚眯了下眼,没回答。

苏稚杳眼底的笑意裹挟出一丝慧黠,一句话故意分为两段说:“窈窕的窈。”

小姑娘扬着灿烂的笑,声音清越又甜润,怀里的布偶猫很配合地“喵”了声奶音,一人一猫都乖顺得不成样子,再硬的心都能被融软。

贺司屿眉峰淡淡一挑:“然后。”

“然后……”

苏稚杳暗示性地往屋里探了一眼。

结果某人手扶在门把上,高大的身躯立在她面前,完全没有让一让请她进去的意思。

她思索片刻,底气不太足地小声说:“我是来感谢你的。”

贺司屿确定她这回答半真半假,但不道破,只是几不可见地挑了下唇:“还有呢。”

他明明没逼问,却又好像已经把她逼得不得不自露马脚。

苏稚杳心虚得睫毛连连眨动,也不管他应不应,往前一步,献宝似的把小猫塞进他怀里:“你抱抱它吧。”

她脸上又挂起了笑。

一团软绵绵的东西落到臂弯里,贺司屿下意识抱住,低头去看的瞬间,余光里,女孩子微微猫下腰,趁机从他抬起的胳膊下灵巧地钻了过去。

贺司屿腾出一只手,伸向她颈后。

苏稚杳还没往屋里进两步,大衣的后领子就被一股力扯住,带着她往回扯。

下一瞬,她就被揪回到了男人面前。

四目相对,苏稚杳无语又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声音偏轻:“外面……有点儿冷。”

话音落地,男人控住她的手松开。

得了新空子,苏稚杳毫不犹豫,娇小的身影一晃,又往他屋里钻。

只是和他比反应,她没胜算。

贺司屿捉住她后领,又拎她回来一次,而后不慌不忙地盯着她看。

苏稚杳佯装无知,猜度他眼神的意思,蓦地“喔”一声,探身去把他怀里的猫抱回来。

然后抱着猫就跟抱着通行证似的,坦坦荡荡越过他,抬腿就往里面跑。

贺司屿低了下头,笑了,胳膊后捞,横到女孩子前腰,把人拦腰勾住。

这回没把她揪回原地,臂膀有力地往上一提,轻轻松松一个巧劲,单只手抱她坐到了旁边半身高的玄关柜上。

苏稚杳懵住,眼睛里透出迷茫。

从腰间一紧,到双脚离地,再一下在半空高高坐着,前后只有一秒的时间。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

身前,男人双掌压到她两侧,俯身圈她在身躯和臂膀之间,彼此的目光直直撞在一起。

这姿势,他需压低些身子,便右腿往前抵,弯曲着膝盖。

因她坐得高,他的右膝碰着了她小腿。

“大晚上,往我屋里跑什么?”

他嗓音又沉又慢,热息近在她脸前,混着乌木香胶着在空气里,烫得她脸颊热起来,心里酥酥麻麻的,屏住呼吸,不敢喘气。

“唔……”苏稚杳半晌寻不到理由,收着下巴,眼睛向下看,避开他直白的视线。

腿和他的蹭着,无处安放,她小心翼翼地,小腿悄悄往里收起一点,腰也微微后仰。

“又想犯什么坏?”

贺司屿音色很低,带着不自知的性.感,问着,可有可无地向前迈近半步。

距离重新拉近。

苏稚杳没和男人这么亲近过,心慌兮兮的,一紧张,双.腿突然往前一夹,阻止他再往前靠:“没、没有啊……”

贺司屿身形微顿。

他右大.腿根的位置,被女孩子紧紧缠住了。

身前的人没再动,苏稚杳咽了一下,平静了一星半点,浅浅抬起眼皮,瞄他。

男人头发还是半湿,睡袍领口松垮着,锁骨清晰漂亮,再往下,依稀可见衣里结实的肌理,线条流畅利落,有着明显的起伏。

门厅的光打在冷白肌肤上,晕出暧昧色泽,成年男人薄唇浅红,鼻梁英挺,这张迷.人的脸,再配上一副金丝眼镜,处处弥漫着勾人上.瘾的色.气。

这角度,苏稚杳想要忽视都难。

苏稚杳不由脑补一些不太正经的画面,嗓子眼里痒痒的,不一会儿,脸红得明显。

半是紧张,半是窘迫,她双.腿不自觉地绷住,缠他愈发得紧。

“它很乖的,不是小坏猫……”小姑娘搂着猫,一只手抚在它脑袋上,声音糯糯的,低声细语,话里仿佛另有所指。

贺司屿大.腿被她用力绞着,动也不能动。

他喉结明显滚了下,暗声:“不是……”

苏稚杳被迫望进他的眼睛。

他话顿在一半,直勾勾地,透过薄薄的镜片,一瞬不瞬地看住她。

那是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眼神。

苏稚杳心跳着,感觉那一刻,周围的温度都高了好几度,她热得都快要忘了怎么呼吸。

贺司屿指尖很轻地点了下她腿,若有似无,碰着了,又恍惚没碰着。

语色哑下去,后半句染上些暧.昧的浑浊。

“你夹我这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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