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三号楼二十八层,会议室中。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窗外下着雪,在宵禁时间整整过去了三个小时的情况下,从三号楼位于二十八层的会议室中传来沸水壶烧开了水尖叫的声音——这一声刺耳的声响,仿佛惊醒了此时此刻满满当当坐满在会议桌边的二十五名三号楼的王权者直隶高层,原本一室的安静之后,终于有一个人清了清嗓音发出一声轻咳,徒劳地暂时驱走了挥之不去的瞌睡。

而此时,三号楼的王权者正满脸寒霜地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宽大的扶手椅中,身材纤细的绝色少年几乎整个儿陷入椅子中,狐狸毛的围脖缠绕在他修长的颈脖之上,将尖细小巧的下巴完全藏在一片柔软的皮毛之后。

看着一室沉默的高层,莱恩冷笑,清冷的笑声却盖过了水壶的尖叫声,传入在场的每一个高层的耳朵中——

“所以,你们是想告诉我,现在已经落魄到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了吗?”

“……”

少年的话让在场的高层们面面相觑——然而,却始终没有人站起来,去动那个水壶——因为放在往常,这个活儿应该是由下面的值班犯人来做的,此时谁要是起来甘心为大家服务,先是把自己甘心沦为下层的犯人同地位不说,闹个不好,还会被其他人在背后说巴结王权者。

那就非常尴尬了。

至于……现在为什么没有值班犯人?呵呵,那正是今晚他们大半夜不睡偷偷摸摸聚集在这里的原因——只有手中掌握了一部分权力,真真切切能看见整栋三号楼情况的高层们自己清楚,如今的三号楼,绝对不是一个“乱”字可以概括的。

此时,没有得到回应的少年脸色越发难看,他猛地阴沉下脸,呯地一声拍了下桌子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看也不看地直接拉过距离他最近的那个高层的领子拎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从外面,三号楼的狱警哈欠连天地走了进来,那张充满了稚气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不耐烦。雷伊斯往会议室中走了几步,这才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对,直到他站稳了定眼一看,这才发现,会议室中二十五双眼睛正齐刷刷地拧过来神色各异地盯着自己,狱警浑身一僵,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地抬起手,指了指尖叫中的开水壶,懒洋洋地笑了笑:“水开了,没听见么?”

众高层:“……”

听见了,我们没聋。

雷伊斯:“……我想给自己冲杯咖啡,呃,没意见的话,我就去了哦?”

众高层:“……”

雷伊斯满脸警惕地往前面迈了两步,见众人毫无反应,这才放松下来:“那我去了。”

他快速走到开水壶旁边,拔下插头,倒速溶咖啡,倒奶精,倒很多很多的白砂糖粉,加热水,随着浓郁的咖啡气息充满会议室,狱警头也不抬地搅拌杯中咖啡,捧着小小地抿了一口,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举着杯子,转身,大步离开会议室——

换句话来说,从头到尾,盯着一头惊讶目光的狱警甚至连一个余光都没有给莱恩。

狱警离开了会议室,关上门在会议室门口坐好——这是他进入绝翅馆工作以来的第一次加班,按照伊莱的指示,他必须要耐心地等着他身后房间里的这些高层们统统废话完,得出一个能让王权者满意的会议总结,然后再用自己的双眼亲眼目送每一名高层回到自己牢房,锁好他们的牢房铁门,然后才能回到自己的宿舍去睡觉。

“——大半夜开会的话……大概会议内容也是见不得人的吧。”走廊尽头开着一条缝的窗子外吹来的一丝丝寒风狱警哆嗦了一下,伸出舌尖呲牙咧嘴地舔了口手中的咖啡,而后,靠着会议室的大门,毫无压力地哼着小曲儿给自己解闷。

雷伊斯不知道的是,当他走出会议室的时候,身后那几十双盯着他的眼睛瞬间充满了羡慕嫉妒恨,几乎能滴出血来……

而雷伊斯的行为,恰巧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伴随着一阵呯嗙乱响,好端端摆放在莱恩面前的茶壶杯子尽数被粗暴地摔倒了会议室的墙上,他愤怒地扔开手中抓着的那个满脸惊慌的高层!

“——废物!”

少年漂亮的面容此时完全被愤怒充数着,几乎扭曲了他的完美外貌,在一室死一般的寂静之中,他重重地跌坐回自己的位置,抬起头,显得异常烦躁地揉乱了那一头柔软的亚麻色头发,长吁一口气:“现在一个个说,从莱巴特开始,告诉我,究竟今晚我们为什么坐在这里——我!要!知!道!你们手下的犯人,为什么,会有一部分,失去控制!!!!!”

伴随着王权者几乎是半吼的提问,被点到名的名叫莱巴特的是一名二十八层的高层猛地抬起头来!

莱巴特就住在鹰眼的隔壁,此时此刻,不幸被叫道名字的他满脸迷茫,似乎有些搞不清楚明明自己支持莱恩的立场非常明确却为什么会被拿出来第一个开刀……没有看莱恩,反而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此时此刻坐在他桌子对面同样属于高层位置的男人——此时此刻,男人大概是在场唯一一个显得非常放松的人了,他单手撑着下颚,唇角边勾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当他似乎感觉到莱巴特的目光,他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十分灿烂的微笑……

当男人这么做的时候,眼罩之下,那颗诱人的泪痣显得异常生动。

鹰眼此时的表现,用幸灾乐祸来表达简直再合适不过。

莱巴特噎了噎,转头飞快地看了眼黑着脸的王权者——此时此刻,新的王权者制服还没有做好送过来,所以现在莱恩身上穿着的,还是跟他们完全一样的高层制服。清了清嗓子,莱巴特尽量让自己用淡定的嗓音回答少年:“我这边的情况暂时没那么复杂,只不过今天中午我要求开小会议的时候,有三名二十层的犯人,两名十九层的犯人,以及一名十七层的犯人没有来,他们没跟我请假——后来,有人告诉我,在我开会的这段时间里,这六名犯人正跟另一个二十层的犯人待在一起。”

莱恩声音几乎可以用冰冷刺骨来形容:“名字。”

“……不太清楚,他们都叫他大板牙。”

莱巴特话一落,除了鹰眼唇边的笑容越发清晰,在场众的其他犯人却清清楚楚地看见,莱恩的脸色猛地阴沉下来——那漂亮的湖绿色瞳眸缓缓地垂下,半瞌着盯着会议室的某个角落,现在,只要是长了心眼的人都能听得出,莱恩已经恨得牙痒痒,怒极反笑,淡淡道:“阮向远的人,我知道了。”

莱巴特:“……”

阮向远?

立刻将这个名字跟某个黑发年轻人不靠谱的得瑟脸的对号入座,莱巴特忽然觉得,事情似乎不像是他之前说的那样“没那么复杂”,反而是……

莱恩的目光在众高层脸上飞快地一一扫过,除了在经过鹰眼的时候似乎习惯性地顿了顿之外,他从头到尾目无表情:“阮向远人呢?”

啪。

寂静的会议室中,忽然一张纸排被甩在桌面上——清脆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声音的发源方向。

黑色的纸牌,背面是谁也看不懂的古老符号,动作之人伸出略显得苍白无力的手,轻轻地将卡牌翻了过来,那是一张古怪的纸牌——这是现场的高层看见那张纸牌正面时的第一想法,并非普通的扑克,这张纸牌的正面画着一名天使,天使在最后的审判上吹奏着小喇叭,一些人们从他们的墓穴中站起来欢庆,纸牌上,同样绘着一面白底有红十字图形的旗子在飘扬着,每个男人、女人和小孩都向上仰望着精神,就仿佛这是他们返回上帝或造物主家园的道路。

“主牌二十,审判(JUDGEMENT),逆位——权位者用消极的方法去填补内心的空虚,象征着前方没有通往天堂的道路——阮向远?那家伙今晚发烧,来不了了。”

苍老的声音,从会议室的另一头传来,此时此刻,老神棍盯着面前的纸牌,从头到尾没有看莱恩一眼,上了年纪的老人安定地坐在他的轮椅之上,在他的左手边坐着小丑,右手边是白雀。

鸦雀无声的会议室中,不约而同地,众高层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的规矩是,不对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动手,”莱恩死死地盯着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的老神棍,“在我打破这个规矩,滚出去。”

老神棍笑了笑,脸上丝毫不见一名老者上了年纪的挫败,他灵活地转动自己的轮椅,无声无息地滑开,正要离开会议桌——

“等下。”莱恩冷冷地说,“把你手中的纸牌统统留下。”

老神棍离去的动作顿了顿,转过头,在莱恩看不见的方向对满脸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小丑扔去一个让他安心的表情,而后,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抬起来,唰地一下,将手中厚厚的一叠——大概已经用了很久,有一些都开始褪色的纸牌,尽数扔到了光滑冰冷的会议桌上。

“很好。”莱恩勾起唇角,“来个人,给我烧了。”

老神棍冷笑一声,滑着轮椅,头也不回地离开会议室。

良久,没人敢动。直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这么长的时间,终于有人有了动作——只不过这一次,出乎意料地,在会议桌边站起来的却是鹰眼。他唇角边挂着慵懒的笑容,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老神棍原本所在的位置,用修长漂亮的手指,一张张地将二十一张塔罗牌收集好,而后坐到的旁边的位置上,掏出口袋中私藏的精致打火机,一张一张地,耐心地将那些卡牌点燃。

男人漂亮阴柔的脸蛋半隐在微弱的火光之后,他手中的打火机大概是找人定做的,非常漂亮的一只雄鹰展翅欲飞的模样——莱恩的唇角紧了紧,不知觉地,将手伸进了上衣口袋——在他说触摸的地方,有一块金属制的徽章,徽章上面,拥有和鹰眼手中这枚打火机一模一样的图案。

莱恩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看着团团围绕自己坐着的二十五名高层,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想就这样抽身离开会议室,再也不管这剩下的大一堆烂摊子。

不去想下面蠢蠢欲动的那些人。

不去想为什么底层的犯人开始出现反叛行为。

不去想明明稳定的局面为什么毫无预兆地,在那个黑发年轻人离开禁闭室后却忽然一下子全部失去了控制。

面色苍白,从身体内部一阵阵地泛着冰冷的寒意——这样的局面,并不是他最先开始想象的那样——他想象中的王权者,并不该像今天这样窘迫。

“小莱恩,你是‘红’组织最出色的杀手,论技巧,论速度,论出任务的质量……”

没有开灯的会议室中,那半张脸隐藏在唯一的火光之后的漂亮男人嗓音低沉优雅,仿佛催眠一般在所有高层的耳中响起……

“这个世界上,大概和你能相提并论的杀手没有多少了,你很出色。”鹰眼嗤嗤地笑着,双眼却认真地盯着手中的那张象征着支配的“力量(Strength)”缓慢地被火舌舔舐着眼看就要燃烧殆尽,“但是,也仅仅是作为杀手而已。”

轻轻抖了抖手,将只剩下一点儿焦黑边缘的纸牌扔进烟灰缸中,男人终于抬起头,毫无畏惧地,对视上了会议室的另一边,三号楼现任王权者错愕的双眼:“你们只是一群天真的孩子,为什么偏偏要参合大人的世界?——你知道有没有想过,在你从小到大的漫长过程之中,给你上课的老师那么多,几乎遍及方方面面,为什么却从来没有人敢在涉足‘权位’这一方面,跟你多说半个字?”

满意地看着少年渐渐瞪大的双眼。

鹰眼微笑:“永远不要把你的老板当做傻瓜,企图攀登到你不该到的位置,只是作茧自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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