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番外二(3)

自那日之后, 桑恬有好些日子都没再来过了。

有日仆丁将一把绸伞送进了里屋来,说是有位年轻娘子放在铺子门口的,沈却忽地见着那把伞, 稍稍一怔愣。

陶衣如眼下才刚从隔壁药行过来, 随手从沈却的冰鉴里摘了颗葡萄送进嘴里,见状便以闲谈的口吻,淡淡说了句:“女儿家脸皮薄,那日你那般推拒,她心里想必应有数了。”

多日不见她来,这会儿又送归了自己的这把伞,想必这姑娘是真放下了,沈却松了口气, 偏头望向了那河畔。

虽是萍水相逢, 可沈却还是希望她能另谋一处好人家,往后就不要再为那些伤心事所累了。

夜里。

末伏一过,这南边才终于有了几分秋意, 沈却刚烫过澡、濯过发, 这会儿正懒懒地倚在床边上,任由殿下拿着一块很长的绢布替他擦干头发。

怕他着了凉,谢时观还在榻边架了只小炉,再要那哑巴枕在他腿上,很耐心地替他烘着发。

炉上顺道还温了壶酒,用微火,不等那生酒沸热起来, 殿下便取下那壶烧酒放在了几案上, 浅浅地给自己倒了一盏。

谢时观酌了口酒, 便又俯下身去, 故意贴近了勾着他:“西川那边才运来的剑南烧春,要不要尝?”

沈却本不嗜酒,可却耐不住殿下这般刻意的引诱,他抬起眼,灯烛把那一双眼映得又黑又亮:“给我……”

“给你也倒一盏?”谢时观的脸颠倒着,笑起来便愈发显得妖冶,见那哑巴点头,他便伸手点住他唇,“想得美。”

自从那日得知沈却再孕,殿下便通读了不少医书,知道烧酒此物,乃是有身子的人不能乱碰的,不过谢时观也并不那么死板,医书上说“妊娠忌食冰浆”,但夏日里镇过的果子和酸梅汤,殿下并没有不许这哑巴吃。

只是他一日并不带许多去,这哑巴也并不贪凉,常把这些降暑之物分给铺中仆丁和婢使们尝,自己却是不多吃的。

见这哑巴发馋,又用那样一双眼看着自己,因此谢时观心一软,便用食中二指蘸了点酒水,挤着他唇瓣,送入了他口中。

“好不好吃?”谢时观笑眼一弯,手上刻意缓缓搅弄着,逼得这哑巴的吐息越来越急,耳畔也红透了,“怎么这就醉了?”

他笑着:“酒量这么差啊。”

沈却有口难辩,只好纵着殿下往里探,实在有些喘不上气了,这才伸手捉住他腕,眼眶里含着薄薄的一层泪,哀哀求着他。

“不吃了?”谢时观垂眼问他,“这就够了?”

沈却点了点头。

殿下这才慢缓缓地抽出了手去,只是那二指才抽离,他便低头吻了上去,唇齿间尽是醇香清冽的烧春酒酿,灼烫的吐息交错,逐渐将两个人都烘热了。

“算起来该有三个多月了吧?”谢时观伸手在这哑巴微隆的小腹上轻轻摩挲着,“嗯?”

这日子他记得分明比谁都清楚,却偏偏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去问这哑巴。

不等这哑巴作答,殿下便忽地从一只琉璃罐里取出了一块蜜煎,塞进沈却口中:“徐记果子铺买的,甜吗?”

沈却点头,伸手去接那只琉璃罐。

这哑巴就是有了身子,口味也没怎么变,不爱酸也不嗜辣,依旧好吃这一口甜食。

徐记果子铺做出来的蜜煎都是使蜂蜜腌的,只带一点点酸,不仅没压过那甜味,又稍解了些腻,沈却喜欢得紧。

但这哑巴嘴上是不肯说的,这家的蜜煎并不好买,离王府也远,他不想殿下为他奔波劳忙,因此便称说这几家的蜜煎都是一样的。

只是殿下若当真上了心,哪里又会看不出哪家的蜜煎这哑巴吃得最快。

沈却起身来,才要再从那琉璃罐里取出一枚蜜煎来吃,却瞥见谢时观此时忽地从袖里抽出一张绸帕来,仔仔细细地净着手。

那绸帕很是眼熟,暖白的绸料,只边角上绣着两片竹叶,再简朴不过了,殿下所使之物中绝没有这般素淡的样式。

这是他的帕子。

“眼不眼熟?”谢时观拈着那绸帕在他眼前晃了晃,阴晴不定地盯着他眼,“这贴身之物,你竟也敢背着本王往外送。”

那日同殿下辩解时,沈却刻意省略了递帕子这事没说,他心里是很坦然,并不对那娘子怀有不轨的心思,可若是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殿下的气恐怕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消了。

“怎么、怎么拿到的?”沈却看着他,心里莫名有些疑惧与失措。

他忽然又想起了柃儿,那只他送给她的素银簪、一地的血泊……那姑娘许久都不来了,万一她并不是放下了,而是、而是出了什么事呢?

见殿下没有立即答应,沈却于是又伸手攥紧了他手腕,启唇无声:“时观?”

谢时观心里有火,这哑巴做了错事,又被他拆穿了,却不知道要先辩白、服软赔错,第一句话竟是质疑他的。

因此殿下也不肯好好答,反倒回问他一句:“你说呢?”

他不肯正面答复,沈却心里忽地一冷,那姑娘同殿下压根没交集,倘若他什么也没做,这帕子又怎么会落到他手上呢?

“那条帕子……我只是借她擦一擦眼泪,”沈却哀哀看着他,又缓缓地手动,“那一日,我什么话都没同她说。”

“只是?”心里莫名蹿上来一股气,为这哑巴拙笨的轻浮,还为心里那把滚着火的醋意,“你怎么会不知道,将贴身之物赠人是什么意思?那甚至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

“倘或你心里时时放着本王,便不会将贴身的帕子赠给旁的女人。”

沈却猜到了殿下会较真,因此才瞒着不敢同他直说,那日他递过帕子,便有些后悔了,可那绸帕被桑恬一个姑娘家拿着擦了眼泪,他又怎好开口去讨回来?

愧悔自然是有的,可他更怕那条年轻的生命就这般因他的过错而凋亡了。

他抬起手,眼尾有些发红:“把帕子给她,是我做错了。”

这哑巴手上顿了顿,而后才又继续:“可她是无辜的,还那样年轻,你不该……”

“不该杀了她?”谢时观猜到了这哑巴心里在想什么,心下一恼,不轻不重地捏住了他下巴,“本王就是杀了又如何?”

“只是萍水相逢,你又为她伤什么心?”

他并不只是恼,更是气这哑巴依旧在用这般心思来揣测他,他不舍看生灵涂炭,他便还了他一个国泰民安,自从迁到这南边来,殿下对这哑巴更是千依百顺,连发火也没有。

沈却不可置信地看着殿下,柃儿那还算事出有因,她是缪党派来的细作,可这位姑娘……她如此无辜。

还不等沈却抬手回话,屋外就忽然响起了一道稚声稚气的童音:“阿耶,我睡不着……”

紧接着便是乳娘的声音:“世子才刚发了噩梦,惊醒了便不肯再睡,非要来找二位主子,主子们若不方便,奴家这就把世子抱回去。”

沈却闻言便要下榻,却被谢时观捉住了踝骨:“我去开。”

说罢便起身去,开门将那崽子一把拎了进来,再往榻上一放,这崽子一上榻,便就扑腾进了沈却怀里,毛绒绒的脑袋蹭着沈却下巴,同他撒着娇:“有只野狼追着我,一直跑一直跑,怕死我了。”

沈却拍抚着他的背,他不愿和殿下吵闹,因此这崽子忽然闯进来,他心里倒松了口气。

谢时观觑着这小崽子的动作,在旁边冷冷地:“别碰着你阿耶的肚子。”

“思来知道的,”他奶声奶气地说道,“阿耶的肚肚里又长了一个小孩儿了,思来要小心地抱。”

这小崽子心思敏锐,一进屋便发觉这两人之间气氛不对了,说完又转过头去,低声劝道:“阿爷不要凶耶耶。”

这话他可不敢看着谢时观的眼去说,也就是这会儿沈却在,他才敢开口当面说这位阿爷的不是:“耶耶生小孩儿很累的,阿爷也要小心地抱。”

谢时观坐在案边吃了口闷酒,闻言也不应答。

沈却将那崽子的脑袋捧过来,又朝他缓缓地比划道:“阿爷没有凶耶耶。”

思来却一撇嘴:“思来在外边都听见了,凶得可大声。”

说罢他很警惕地看了谢时观一眼,而后道:“今夜思来想和阿耶睡。”

他怕自己一走,谢时观便又要凶巴巴地冲阿耶吼了,说不准还要动上手。

殿下听见这个,顿时便不哑巴了,断然拒绝道:“不行,滚回你自己屋去睡。”

思来满脸的委屈:“就一晚。”

“一晚也不行,”谢时观并不和他商量,只手将他从沈却怀里拎了出来,“挤死了。”

这间主屋的床榻分明再宽敞没有了,更何况他一个小人,压根占不了多大的地儿。

于是思来便作乱似的,在谢时观的手上学起了蛙鱼凫水,一通乱蹬:“阿耶阿耶我要阿耶!”

这崽子说嚎就嚎,眼泪同不要钱的一样,碎珠似地往下掉。

他哭得这般撕心裂肺,沈却哪里能冷眼旁观,于是便起身来,心疼地将那崽子又抱了回去,又对着殿下启唇,求情道:“只一晚。”

谢时观冷着眼:“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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