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if线:身份转换

去应门的人是谢时观, 分明已冷了大半个时辰无有应答,可门外的一妃一婢竟还在等候,况且就算无端被府上主君晾在殿外这般久, 她面上也不见丝毫急恼之意。

她是世家高门里养出来的女子, 即便同沈却并无夫妻之实,可明面上的周全,她从来照理得很好。

“殿下可睡醒了?”她笑得端方,咬字珠圆。

虽然清楚她同那哑巴并无夫妻之实,可谢时观还是有些莫名的妒羡,到底是沈却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嫡妻,生前随平王名姓刻入玉碟,死后也有人张罗着将她与平王合葬入王陵。

可谢时观面上却丝毫不露, 反而同样端方有礼地请她入内:“殿下这才刚醒, 委屈王妃在廊下久等了。”

堂屋里一张长案后,换了一身干净常服的沈却正襟危坐着,成婚数年, 眼前的这位王妃依然叫他感到陌生而疏离。

今日她着一件襦衫, 红衫窄裹小撷臂,很轻薄的一袭红裙,这般样式,就是京都之外的颍川,也很早就不时兴了。

自从嫁入王府后,她便再没穿过这般艳色了,如此绮罗粉黛、衣香鬓影, 简直叫人轻易挪不开眼:“这一身是妾身十三那岁常穿的, 如今穿着已有些显小了。”

沈却面上带着几分掩不住的疲态, 又不明白她为何要忽然同自己提起这些, 因此并不很上心地抬起手:“王妃若喜欢,让底下绣娘摹着裁出件合身的便是。”

王妃缓缓摇头,谢时观脸上的牙印那样显眼,她不可能看不见,只是故意装聋作哑,如今进了屋,又隐约瞥见了沈却颈侧的斑痕,心里便有了几分猜疑。

“殿下听妾身说完,”她娓娓道来,“也正是十三那年,妾身在兄长身边遇逢一位少郎君,一身文气、惊才艳艳,可惜他出身低微,不过一个九品小官家中庶子,妾身同他注定无缘。”

这些话她从来不曾同旁人言及,更何况是对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可提起那郎君时,她眼中便像是闪着流光含着笑。

“十五那岁,爷娘应承天家婚事,将妾身许给了殿下,父母之命不可违,天家之威不可欺,妾身若是违逆,只怕一家子人都要受到牵累,”说到此处她顿了顿,紧接着又道,“为着家族荣光,为不负爷娘养育之恩,妾身已忍了许多年了……”

“前岁他进士及第、甲榜第二,原以为此后踏入官场,便可平步青云,却不想遭奸人陷害,叫官家贬去了岭南。今日他行至颍川,在此地稍作停留,妾身……”

她眼落下去:“也想为自己活一回。”

王妃心思敏颖,明白沈却对自己虽无男女之情,可他心里似乎总存着那抹不去的愧歉。

她敢冒着如此风险来坦诚,就是料定了平王殿下仁善心软,即便不肯她脱身,也决计不会将她及娘家都拉下水去。

不待沈却抬手,身侧那长随却先一步展颜而笑:“王妃如此情深,着实令人感动,殿下何不做做好事,放了这对苦命鸳鸯?”

沈却虽自知非她良人,可他从来规矩,把发妻送进旁的男人怀里这种蔑伦悖理的事,怎么想都无比荒唐。

因此他抬起手:“王妃又怎知那人会待你好?”

留在这王府上做个本本分分的王妃,后院里不曾有姬妾庶儿缠烦,每逢元日春假,还可回京探看探看爷娘姊妹,好歹也算是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可王妃却像是去意已决,朝着案前人直身而跪:“妾身愿随他而走,同他渔樵耕读、漱石枕流,此去即便是沦为农妇,也绝不后悔。”

沈却再无话可说,只好偏头示意谢时观展纸研墨,写一份放妻书予她。

谢时观却不肯动:“殿下何苦麻烦?这封放妻书一下,您少不得要遭京中圣人帝后盘问,到时只怕王妃母家也门庭无光,倒不如……”

沈却缓缓手动:“倒不如什么?”

“倒不如对外就假称王妃染了恶疾,不幸薨逝,再办场盛大的葬礼,从此王妃也就脱去了旧时的一切,隐姓埋名地随居他乡去了。”

这般安排,自然比那一封放妻书要妥当几分,即便是他肯放妻归门,可她爷娘也未必肯她同那寒酸文士同去那贬谪之地。

沈却看向下首的女人:“你真想好了?”

女人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

这日午后,平王殿下领着“王妃”柩车启行至于早已建妥的王陵,而后看着那些役力们将灵柩抬入陵寝。

太阳落山时,灵柩也同时封土。

历经数日繁文缛节、敲锣打鼓的折磨,这会儿忽然静下来,反倒叫沈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天边的云暮已经淡得看不清了,回去的路上,天上飘飘曳曳地坠下一场雪,锣鼓、唢呐都停了,剩下的唯有那漫山遍野的冷寂。

沈却忽然觉得有些孤独,如今连名义上同他相伴的人也离开了,他的生命仿佛正如天地之间这场纷纷扬扬的冬雪。

枯寂又索然。

可就在此时,一个人、一把伞,却忽然跟上前来,欺近至他身侧,他下意识偏头,又看见了那人粲然的笑:“亏属下四处去为殿下借伞,殿下怎么都不肯等等我?”

那是很拙朴的一只油伞,伞面很小,逼得两人只能紧挨在一起,这人想必是一路跑着追上他的,贴过来时口中微微气喘,一身的热气。

谢时观总是不分场合地要同他亲昵,正如现在的油伞下,后头紧跟着数众家仆组成的殡葬队伍,可他却也旁若无人地同他厮磨耳鬓:“都忙了这么多日了,殿下什么时候能把钥匙赏我?”

沈却装作没听懂,冷冷地:“这儿不必你伺候。”

说罢便拿住了伞柄,要把那油伞抢过去。

谢时观手上使劲,不肯把伞给他,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殿下若不肯给我,那属下便只好去请那锁匠上门来,当场为您磨一把锁钥。”

这王府里自从没了当家主母,谢时观便愈发肆意妄为了,日日借着守夜的由头赖在平王寝殿中不肯走,可偏偏他又不肯安分守夜。

待到寂寂人定时,这人便会蹲在沈却榻边上,哀哀地抵在他耳畔说冷,要殿下救一救他,等把沈却从睡梦中吓醒了,他便会硬挤上榻去……

葬礼上来吊唁者盛众,许多流程又要他亲自出面应会,夜里被那坏人折磨,白日里便精神不济,如此煎熬了几日,沈却实在忍不了了,便悄悄差人去黑市里找胡商定了套贞洁锁回来。

虽然硌摩得有些难受,可为了防这疯子,沈却还是强忍着受了。

谢时观一连好些日子,看得着却吃不到,心里痒得想拿刀将那带子给生生锯了。

沈却依旧是冷冷的:“那是外邦人所制之物,普通的锁匠怎能轻易配出锁来?”

殿下从不与外边的三教九流打交道,因此并不清楚,只要出得起银子、搭得上关系,那些下九流里不知有多少能工巧匠,不过区区一只锁钥,压根难不住他们。

谢时观迟迟不肯去打听探问,只是不愿叫他的殿下叫人看光,哪怕只是衬裙下的一小块皮肉,他也不肯叫旁人沾眼。

“你若……实在寂寞,”沈却忽然抬手同他相商,“本王也可费心去替你相看一位女子,倘若你二人有缘,聘礼与嫁妆都由王府来出,只要你肯安分,宅邸铺面,本王绝不少了你的。”

谢时观面上的笑意忽地落了下去,沈却还以为他是嫌不够,因此又找补道:“倘或你想入仕为官,本王也能出资为你捐个小官……”

不等他比划完,谢时观便猛地攥紧了他手腕,眼中明暗交错:“殿下以为属下想要的是这些吗?”

“不然,”沈却启唇,无声问,“琴师小唱如何?”

正经人家的郎君想必不会肯委身给一个男人,唯有那些赚男人钱的戏子小唱们,费上一笔银子替他们赎了身,往后便不必叫那些主顾们**,只跟着一个,想必他们是会情愿的。

谢时观这会儿已笑不起来了,他同这哑巴日夜厮磨,自以为处处体贴,把人放在心上宠着疼着,可这哑巴竟以为他如此这般……

不过是为了钱财淫欲,随便那人是谁他都肯要。

他什么也不答,只是把伞塞给他,负气退回到去了队尾,沈却悄悄回身看了眼,却没能找到他身影。

那坏人好像生气了,他本该巴不得他离自己越远越好,可眼见身侧那抹唯一的温度消去,平王殿下却有些莫名得惆怅,心里愈发空寂,冷得厉害。

他该是疯了,才会去依恋那人病态的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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