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if线:身份转换

九冬之末, 帝崩。

新帝沈却即位,朝野上下震荡,以为此乃大谬不然。

毕竟先皇子嗣颇丰, 就算前一位储君死于非命, 当时在朝中与他平分秋色的六皇子也锒铛入狱,可除却这两位,皇子中也还有十数个健全郎君。

先帝选谁不好,偏就挑上患了哑疾的这一位。

遗诏颁宣那日,有个端直的老臣跪在堂下反问:“九皇子身有残疾,如何能振天威?”

朝堂上无人应答。

好半晌才见一位古稀耆老被人搀扶着站起身,而后缓缓出列,声如沉钟:“自古明君, 从来在心不在口, 九殿下虽不能言,可仁善宽厚、品格贵重,先帝既思来想去择了这位殿下, 想必定有他的一份道理在。”

旋即便有人接口道:“身全者, 未必能振天威,然而孝义者,至少能不负先祖,不负前朝百姓。”

接话这人是少数不站队的一位五品官,从前没少遭那两党挤兑,这会儿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话罢,那位最先站出来的老侯爷便步履蹒跚地朝着上位的沈却走去, 而后叩拜在他近前, 郑重一声:“吾皇, 万岁。”

身后诸臣也随之三拜九叩, 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这位本该退而致仕的三朝勋贵宣平侯被先帝重新提为首辅,力排众议,拥护沈却登位,诸臣于是不敢再有异议,至少明面上再无异词。

沈却本来也不笨,只是从前他无心争储,又怕遭人嫉恨暗算,因此从来抱朴守拙。这会儿被人赶鸭上架般推了出来,倘若再像从前那般装傻充愣,恐怕就要被人恼恨了。

况且这会子就算他还想藏,那也藏不住了。

他有几分灵慧在,又很肯吃苦用功,几个被任命辅君的老臣一开始还有些看不上他,可后来渐渐地便觉出这哑巴也算是个可塑之材,这才肯拿出真心来辅佐。

沈却自从即位以来,为不负众望,每日宵衣旰食,恨不得以夜继昼。

可身旁却总跟着那么一位“长随”,比那些内宦阉者们都还要烦人,沈却为了让他也有些事可做,于是便借着句“护驾有功”的名,随手丢了个小官给他做。

沈却原来只知道他马训得很好,却不知道这人在营里把那些兵士们也整训得十分妥帖,一级级地爬上来,不出一岁,竟已成了位副将了。

等他好容易把这帝位坐稳了,朝臣们便开始时不时地劝沈却封妃立后,充盈后宫以诞育皇嗣。

沈却一开始拿着那位“已故”的王妃来当幌子,可时日一长,便渐渐堵不住这些朝官的嘴了,自古便没有夫为妻守孝守贞的道理,更何况他如今已是九五之尊,除却国事,诞育皇嗣便是第二大要紧事。

于是成百上千的贵女画像被送入宫闱,有首辅盯着,沈却就是再不情愿,那也得挑着看几幅做做样子。

*

谢时观今日旬休,一早就偷摸着进宫来了,可惜却好巧不巧地撞上了那位看他不大顺眼的老侯爷,因此便只好在偏殿里一番苦等,好容易才将人给熬走。

“这穷措大,”才进殿,谢时观就没好气地往沈却身边一挤,“有事没事便往宫里来。”

他向来没规矩,龙榻睡得,龙椅自然也挤得,若不是怕沈却难堪,回头又要同他置气冷战,方才当着那位阁老的面他就该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沈却立时屏退左右,冷冷地抬手:“你就不能安分些?颜首辅乃肱股之臣,不可无礼。”

谢时观蛮横地楼过他腰,轻车熟路地把着,缓慢地捏:“我若不安分,便不会等他走了才来。”

说罢他一撇嘴,有些委屈地抵到他鬓边。这哑巴自从当了皇帝,言行处事上便比从前还要多了几分迂腐。

他恨他拘囿,他骂他颓放,分明谁也看不惯谁,可却仍要似鱼如水地攀连在一处。

“你忘了,”谢时观冲他吹着耳旁风,“从前在颍川时,那老货装疯卖傻,可是连自己的亲儿子都骗过去了。”

“如今他虽缴交了鱼符,可到底把着朝政,他倒是半截入土的年岁了,可膝下的几个儿孙却正当壮年,况他那位嫡子可追随过前太子,陛下就不怕他有心叫这江山易主?”

谢时观本也没这么烦这位首辅,这老侯爷同沈却很像,一根筋、认死理,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只因自沈却登基以来,这老头有事没事便霸着沈却,一旦絮叨起来更是没完没了,最要紧的是,前朝臣子之中,把“封妃立后”这件事嚷得最凶的也是他。

然而这哑巴却并不吃他这一套,反而笃然抬手:“用人不疑,颜首辅乃是三朝忠臣,怎么也不该这般提防。”

他本来对这皇位便没那么深的欲,只是那封遗诏已拟定好了,就算他有意逃避,让位与贤,那位新帝也不可能就这么心无芥蒂地放过他。

为了自保,他只能顺势扛下了这一重任,而如今他身居其位,便自当安其职。

沈却看向案上那一叠堆在一起的画卷,本欲差人来收,可眼下左右内官宫娥全叫他屏退了,一时无人可差使,于是便只好自己上手去理。

这些美人图,谢时观刚来就看见了,只是故意揣在心里不言语,见他动,他便不轻不重地摁住他手背:“收起来做什么?”

“继续看啊,怎么我一来,陛下便不看了?”不阴不阳的语调,指尖落在那美人面上轻轻一点,“人面桃花,好娇俏的娘子。”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那铺满桌案的图卷,余光却落在沈却身上。

谢时观自幼便知道自己有副好皮相,不必他亲眼去看,自有人追着赶着来告诉他。

自十三那岁始,便总有些好养娈童的达官显贵遣人来王府上打听,只可惜他跟的这位主子方正又迂拙,不肯拿府上仆婢去讨人情,哪怕他只是个举无轻重的小马夫。

谢时观那时只觉得他傻,就是外府的贱奴贱婢,若是病了残了,这哑巴也要巴巴地赏下银子去给人诊治,那些老无所依的家仆,他更是还要替人操心养老送终的事。

一颗心就那么丁点大,怎么可能什么事、什么人都能装下?

倘若这哑巴封了妃、立了后,即便只是为了责任,沈却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对她们上心。

丁点大的一块地儿,黎明百姓们分去一半,再叫后妃们割去一处,最后剩给他的,恐怕连一席之地也没有了。

沈却盯着正前方那一副画像,少艾妙龄,自然是娇俏可爱的,只是他心里始终没那分男女之欲。他抬起手,还是冷冰冰的:“你若中意,朕可提你为主将,从三品的归德大将军,配她一个勋门贵女足够了……”

不等他比划完,谢时观便捏紧了他手腕,恨恨地:“陛下这双手,只有绑住了捆牢了才听话。”

沈却眼帘稍下,若他还是位不受宠的闲王,同这坏人缠磨一世,倒也不坏,可他如今已是这天下之主,无数双眼睛盯着,怎好再同他胡闹?

“你还年轻,”他夺回那只手腕,“不该……”

不该毁在他这里。

“年轻什么?”谢时观猝不及防地将他整个人都箍紧了,像是恨不得把他揉碎了摁进肺腑,“陛下也不过才比我年长了两岁,装什么长辈。”

“我什么都不要,你尽可把这一身官袍都缴收回去,踢我到那马厩里做个圉者,或是加罪于我,赐我入诏狱,随陛下车裂于市、腰斩于集……”

沈却回身不能,便只好偏头瞪着他,无声训斥:“闭嘴!”

谢时观并不理会,反倒逼他向后仰,将人欺倒在旁侧描金扶手上吻着,直把这位矜贵的皇帝咬成了一团湿漉漉的水,软得像块上好的绸料。

“我宁可死,”沈却听见他说,“也不要你那些破赏。”

眼看沈却又要抬手,谢时观却先他一步打断了,他恶狠狠地:“陛下倘再要嘴硬说那些混账话,当心我一口咬死你。”

于是沈却不动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可谢时观这时却将目光转向了那铺了满桌案的美人图,这些贵门娘子们美得各有千秋,如琳琅满目,叫人分不出个高下。

“这么些妙龄娘子,”谢时观酸溜溜地探问,“不知陛下方才看上了谁?”

没等沈却想好该怎么答,他便又兀自接口道,“也是,有我日夜伴君侧,养得陛下眼光刁了,哪里还瞧得上这些‘庸常’娘子。”

非是谢时观自负,这满桌案的殊色加起来,的确也不及他一人惊艳。

可也只有他这样不矜持的人,才会这般毫不谦虚地自夸自耀。

谢时观自以为同这些名门贵女,比之自己,除了雌雄之别,不过就差了一个好的身世而已。

假若他能生得一具女儿身……

“倘或末将是位女子,”谢时观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陛下会将我收入后宫么?”

*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

“听说圣人新纳了位美人,虽只是个庶人女子,可才入宫便封了妃,还赐了个封号,叫什么……”小宫娥一边替那株盆景剪枝,一边同身侧婢使私语窃窃,“好像是翎妃吧?”

旁边那宫娥紧跟着便笑着应道:“这算什么新鲜事?前儿我到琼楼送花时,远远地望见了那位娘子,当真是仙姿佚貌、桃夭柳媚,怪不得圣人喜欢。”

“只是……”

另一个宫娥忙问:“只是什么?”

“只是那位娘子看着高壮,同咱们圣人站在一处,似乎比圣人还要大上一圈……”

那宫娥只当她是在顽笑,掩唇而抿笑:“怎会有这样的事?定是你这丫头胡乱编纂的,明儿叫人传到那位翎妃耳朵里,当心娘子叫人掌你的嘴。”

那小宫娥嘴一瘪:“我没在说笑,不信明儿你也去送一回盆景。”

与此同时,福宁殿里。

沈却望着那霸了张贵妃榻,侧倚着摇罗扇的“翎妃”直皱眉:“军营里无事可做了么?”

“告了几日假而已,”谢时观故意用指腹揉蹭着唇上的红胭脂,学戏子那般捏着嗓,“好端端的,陛下怎么又要赶臣妾走?”

沈却被他念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偏这位新升上来的“翎妃”还要不识好歹地过来替他研墨、摇扇。

若是正儿八经地伺候着也就算了,谢时观偏要故意惹他恼,没过半会,便在这哑巴面颊颈侧蹭下了一排深浅不一的唇红印。

沈却被他逼得连奏章上的一个字都读不下去了,又羞又恼地抬起手:“你再放肆,朕就命人将你拉出去打板子。”

谢时观根本不惧他这点威胁,夜里帐间里,他这个混账东西早在沈却口中被诛了无数次的九族了。

“你怎舍得呢?”谢时观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脸,“把臣妾打死了,官儿要到哪里找这么好的娘子?”

沈却抬手骂他不要脸。

谢时观却只是笑,他把这哑巴抱在怀里,又故意抵在他耳鬓间厮磨着:“你猜宫里都怎么说我的?”

沈却意简言赅地比划:“不猜。”

倘若这时候有人不慎闯进来,便能撞见这位不苟言笑的皇帝正坐在那位传闻中艳若谪仙的娇美翎妃腿上,这样一副违和又和谐的景象。

“不猜我也要说。”谢时观粲然一笑,狭长的凤眼弯起来,衬得他额心的那枚花钿愈发灼艳。

这后宫里至今就他一位妃嫔,因着这“翎妃”之位只是兼职,谢时观偶尔兴起,才会穿着这一身到琼楼里晃上一晃,因此便让传言中的他显得愈发神秘。

“眼下连宫外都传遍了,”谢时观边说边笑,“说是官家偏爱那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女子,倘若不比陛下高,那就没戏了。”

沈却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肘子:“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若不是这‘馊主意’,那些朝臣会轻易放过你么?”谢时观乐在其中,就是要他做妃子打扮,他也很乐意、很入戏,“待以后臣妾再为官家诞下个一儿半女的,那些人便能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了。”

沈却无语地看着他:“你怎么生?”

谢时观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滑进了他衣襟,他刻意夹着那一点揉:“陛下真不知道吗?”

沈却挣扎着扯开他手,回过身:“还有政务……”

“政务什么时候做都不迟,”谢时观理直气壮地,“陛下没听那些朝臣们禀奏么?如今诞育皇嗣才是官儿的第一大要紧事。”

“还是青天白日……”

“好啦陛下,”谢时观扯下腰间缎带,将这哑巴的手腕捆到身后,而后又慢条斯理地去拆那满头的珠翠,直至长发散落,“臣妾侍寝时您该专心才是,不要说那些煞风景的话。”

稠密的长发仿若一张网,牢牢地将这位拘囿木讷的皇帝捕获其中。

他的“翎妃”,果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

“官儿,”情至深处时,沈却听见他喘息着,不断喊着他的小名,“官儿……”

沈却在这急骤抬升的情潮中勾紧了谢时观的脖颈,像是坠海的人牢牢地把住了一根浮木。

眼前这人既能叫他死,也能让他活。

“你若肯再爱我一点,”他在那喘息中分神,“我一辈子做陛下的翎妃。”

沈却难得主动回吻他,他不作答,只是默默把这句“一辈子”揣在心里。

“说好了。”他启唇无声。

谢时观这会儿正埋首在他颈侧舔咬,因此并没有看见这哑巴开口,直到起身时才看见沈却抬手:“你若食言,我要你的命。”

“拿去,”谢时观笑着,“要什么我都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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