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沉湖

盖队长赶到湖区周围时,由着前车喻凡养的缉毒犬带领,迅速地、远远锁定了湖岸一侧、靠近码头式木栈桥的那个漆黑仓房。

“砰”一声枪响打破了湖区的寂静,惊散了路灯下的围绕灯泡久久不散的蛾群。

盖一脑中有根儿神经蓦地一紧,勒疼了他整颗大脑。

离仓房还有些距离,盖一把警犬交给身后的吴瑗,跑去事发地点之前匆忙扔下一句:“别跟来,按计划。”

尚且不到一千米的距离,对他来说不是累事儿,只是这短短几分钟的路程,颠簸得盖一的心七上八下、不得安稳。

一把推开门,举枪撞上的,却是双手空空、高频喘息的路遥。

一鼻子火药味。

借着门外鱼贯而入的月光和散射路灯灯光,盖队长看清了屋内的情况。

没血,都没见血。

悬起的心这就回落一半。

“吓坏了吧盖队长。”初童手持一把银亮的狗腿刀,牢牢贴在路成景的颈窝处。

“你说实话,枪响那一刻,你希望死的是谁?路队长,还是路妹妹?”

盖一看清了屋内陈设,干脆收了枪,对上路遥的视线,两步走到她身边,将人扶稳,沉声哄慰:“别怕。”

路遥下意识抓紧他的前襟,看了一眼仍泰然自若的哥哥,跟着人几步走到了门口。

“我哥……”

盖一嘴角吊起一点弧度,把外套脱给小姑娘披上,抬手指了指东侧。

“盖队长,我一会儿出门,视线所及,见到任何一个你的人,你就见不到喘气儿的路队长了。”身后的初童慢慢说道。

听得清清楚楚,盖一没回头,仍指着东侧,交代道:“往那边跑,有一位姓吴的女警察接你。叫他们退远点,不要露头。”

“可是我哥……”

盖一郑重点了个头,轻轻推着人走了几步,说:“我不会让他自己死。听话,快去。”

目送路遥跑出几百米,盖一转身重新进了屋。

“盖队长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希望死的是谁?”

盖一没搭理他,隔着小半个仓库,盯准他的眼睛,问:“打算放过我对象吗?”

愕于盖队长的语出惊人,初童足足愣了有五秒钟,然后才答道:“看盖队长配不配合了。”

“配合。说吧。”

都说盖队长性急又莽撞,做部署一般,尤其不善于推拉。

他露面以来的一系列反应和话术,倒是都对。

“保持这个距离,出去。”

盖一依言走出仓门,顺着指示一步步去到了东侧大树下,又十分配合地从树下的包里翻找出三包东西、铺开了摊在小桌上。

临踏出仓门前,初童盯着树下的盖一,说:“盖队长,看好有没有人,我的刀可快。”

得了盖队长的确认,初童这才押着路成景一路保持安全距离来到了木栈桥边。

打眼一扫,是一包白色粉末状海洛因,目测纯度不低。

第二包里装着一张锡纸、一张白纸和一个打火机。

第三包里放着一个纸杯和一支注射器。

烫吸,或者注射。

看这纯度,沾上哪个都没好儿,要是用量出了差错……

“砰!”

盖一猛地抬起头,看向初童,见是他击碎了这一片唯一的路灯的灯泡。

月亮半遮半掩躲在云层后,将光辉藏起大半,冷眼看着下方黑暗中的对峙。方才停了的雨又淅淅沥沥滴了下来,凭着雨滴的溅落地点辨清了交易双方的位置。

树下的人问:“给我准备的?”

栈桥边的人答:“对,你挑个喜欢的。”

“不能用!”被绑住的人阻拦道:“他不会放了我的,这你不懂吗?!”

“唔!”

“成景!?”

路成景欲起身张嘴回答,却因脊椎剧痛直不起腰来,喉咙前的军刀也同时逼得他只得噤声。

初童捏牢手中的利器,面朝东道:“他暂时没事。盖队长,不要拖延时间。”

“我不吸,你就当场杀了他,但我还能让你陪葬;我吸了,就是我陪葬。死一个,还是死两个,你拿我当傻子吗?”

初童冷哼一声,不紧不慢回道:“盖队长不是对咱妹说,你不会让他自己死吗?这会儿又不愿意殉情了?亏我还有点感动来着。为什么啊?是因为见到毒品,怕毁了你的名誉吗?刑侦队长吸毒过量死亡,是够青史留名的哈。”

“是让你陪我死。”

好不容易坐直的路成景冷不防接了一句。

初童愣了一下,嘴角嵌上阴笑:“路队长胆大如斗,是真不怕死。看来盖队长没有牺牲的决心,也是时候刺激刺激他了。”

“等等!”

悬起的匕首顿在空中,又归了原位架住人质的脖子。

“我怎么知道你会放了他。”

初童笑出声:“你不知道。盖队长也该去过赌场吧?知道结果还有什么意思?五十五十,是看路队长血溅当场,还是赌一把。3——2——”

“赌了,看好了。”

盖一拿起白色粉末倒在锡纸上,迅速拿手卷了个纸卷儿,随后右手拿打火机慢慢炙烤锡纸的底儿,嘴上说:“初忻,是我一手抓的,非要给他的死安个仇家,也得安我头上,最次也得赖我师父,怎么也轮不上他。”

手中的锡箔纸微微发烫,盖队长笑道:“我不怕遗臭万年。你心里那些个变态点子,留着一会儿对我用。”

盖一低头凑近锡箔纸,竖起纸卷抵在唇间,准备将这些吸进身体里。

“等等。”

盖一手上动作一顿,重新抬起头看向黑暗中模糊的二人。

“照理说,盖队长没碰过毒,一口气吸这么多也够劲了。可是这种吸法,我见太多了。”

盖一静默两秒,了然地笑了一声,左手端起纸杯,右手把锡箔纸里的粉末倒进杯子里,又端着杯子伸出树荫去接现成的雨水,最后拿注射器细细搅拌了。

一边搅拌,盖队长一边笑:“也不知道咱俩谁拖延时间。”

“说笑了。看来盖队长还是知道这海洛因,怎么吸更带劲的。”

搅拌均匀,针头扎进浑浊液体里,一口气吸饱了,朝着盖队长的手臂侧弯静脉处扎去——

“等等。”

被初童慢条斯理的调调和秃露反帐的行为弄得火大,盖一抬起头、怒目而视:“你他妈的有完没完?啊?”

见人终于急了,初童心情大好,慢悠悠说:“盖队长,给我们开个天窗吧,有日子没见过了。”

那头的盖队长还没如何反应,这边的路队长却先给出了他想要的反应。

路成景忽然挣扎了起来,扭头朝着小队长大喊:“你疯了盖一!当场就会猝死!咱俩不能都死这儿,开枪!”

初童乐得见他束手无策,只幸灾乐祸地看着那头的正头债主,并不加以阻拦。

熟悉海洛因的人都知道,吸食海洛因,一般都是从烫吸开始的。天长日久、积年累月,烫吸就不够劲了,为达效果,便升级为了注射。

而注射,又大致分为静脉注射和动脉注射。

最常见的,都是静脉注射,其中又以扎在手臂侧弯最为常见,不过随着高频注射下静脉逐渐萎缩,便又会转而去扎手背、脚背等。

动脉注射是初童口中的“带劲”,也是最危险的一种吸食方式之一。不是毒入膏肓,再毒的瘾君子也不会轻易尝试。所谓“开天窗”,一般就开在脖子上——颈动脉上。

开天窗,轻则头晕恶心、呼吸困难,重则心率急降、当场休克,乃至猝死。

盖一右手仍拿着和着雨水的海洛因溶液针管,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在寻找从哪一截血管下针合适,摸着摸着,他又笑了:“真看得起我。”

“应该的。”初童重新调整了姿势,刀尖立在路成景颈窝上,稍一不对,就能扎穿这层薄薄的皮肉、捅个血洞出来。

路成景又找回了冷静,继续说:“注射完,他形同废人。你单方面虐杀,又有什么意思?”

“哦?”初童笑道:“那你说怎么有意思?我抹了你的脖子,让盖队长红了眼,跟开了狂暴似地单方面虐杀我?我是危险分子,不是傻逼。”

“你就这么没自信吗?我看你没少健身吧。”

初童眼睛牢牢盯着那头盖队长注射的进程,嘴上淡道:“我是打不过他,那又如何呢?你们花了多少年训练反应,又常年干的都是要命的体力活、受了多少磨炼,况且盖队长这身体优势,我说一句认怂,丢人吗?包括陆青云,他不也只敢耍耍嘴皮子?我看,盖队长要是沉下脸,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针筒里的浑浊溶液顺着盖一颈间血管逐渐注入,跟随动脉里的血液一起流经心脏,在加速了心跳频率后猛然泵出,刺激着这具沦为海洛因奴隶的躯壳。

盖一朝后靠去,“咚”的一声栽到大树怀里,抬手向下摸去,攥紧了湿漉漉的树皮、勉力撑起了身体,免于滑落。

渴。

好渴。

舌苔干得发疼。

盖一强撑着聚焦视线、定住了胡乱震颤的两颗眼珠。

昏昏涨涨间,他走马灯似地看见了“牙医”苗嘉敬。

苗嘉敬说:“你知道,死人的舌苔干巴了,是什么触感么?”

是什么触感……?

盖一抬起青筋遍布的右手,慢慢摸上自己的嘴唇,伸进两根手指,极缓慢地摩挲了两遍自己的舌苔。

“怦怦、怦怦怦。”

心跳声震耳欲聋,他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心脏,回想起当日小领导跟他说:

“你是我的色彩。”

真能扯……好像没遇到自己之前,是黑白的似的。

小领导?

成景?

成景!

盖一猛然抬起头,终于喘匀了气,揩了一把额上虚汗,朝着远处,说:“放……人。”

说着说着,又开始粗喘了。

绵延的雨声也盖不过盖队长的喘息声,大概,要归功于这夜的寂静了。

“你过来吧。”

初童眸光微闪,又慢慢俯下身,在人质的耳边说:“你知道怎么样才最有意思吗?”

隐约地,某种预感在路成景胸中升腾而起。

“我最喜欢,看人求仁得怨、郁不得志、越努力越失望。”

初童站直身体,看着朝怨暮恨的盖队长近在眼前,抬起腿,一脚踹向右边黑色塑料布掩盖下的大石头,用其将对方一心想救的人质拖拽进了湖里。

路成景坠入湖中的第一秒,就被这冰冷的湖水拔了个透心凉。他双手被高高吊起,绳子的另一头还绑在栈桥的栏杆上,腰间的绳子又牢牢连着下方死沉的石头,整个人被上下拉扯成了一根人棍。

一如五年前,盖队长亲眼见过的那样——

ps:路遥没开枪,枪里也没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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