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番外4

……

六年前。

“冯斯谣,最近怎么没见你朋友圈发狗粮啊。”

“跟朱煦吵架了还是闹矛盾了?”

“我天,听李未说你们分手了?不是真的吧!”

……

在两人分手之后,来自大学同学们那些或善意或八卦的询问纷至沓来,冯斯谣的回复往往也都只有简短的一句。

“是的,我们分开了。”

“你俩感情那么好,原来连架都没吵过,怎么这么突然就分了?”偶尔的追问,来自大学宿舍的另一位室友,“朱煦联络不上,李未也不愿说,让我来问你。”

冯斯谣的回答也都是:“很抱歉,主要是我的原因,很多事情,是我没有考虑好。”

她们之间的问题发生在内部,和裴伊这种闲杂人等的挑拨没有关系。朱煦承受的太多,而自己能做的太少。冯斯谣复盘了无数次这段感情失败的原因,在无数个过去的场景里发现了那些藏在细枝末节的征兆,工作习惯下,她列了一个长长的问题清单,最终发现,所有矛盾的症结,全都源于自己。

她常常想,如果自己不是一心想着要留逃离原生家庭出国留学,如果她能读懂朱煦的勉强和迁就,或者如果至少她在对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及时回国,哪怕休学一阵子也要呆在她的身边,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但更多的情况下,成年人的生活只有多选一的抉择题。

而有的时候,甚至无从抉择。

就像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就像她无法阻止因一夜情而勉强结婚的父母早早离异,就像她无法强迫自己装出乖巧甜美的性格去讨大人欢心——成年后,除了偶尔接受疼她的舅舅给她的接济,她没向父母要过一分钱。所以现在才会这么捉襟见肘,数次冲动地想要回国去追回喜欢的人,却发现自己的存款,连一趟旺季的往返机票都负担不起。

就像,在她不知不觉间将女友的付出和陪伴当作了理所应当,潜意识里将“学业”和“理想”的优先级放在所谓的“感情”之前的那一瞬,她就已经彻底失去了当场向对方提出挽回的资格。

“哎,异国恋是比较难……多的就不说了,”电话那头的大学室友叹了声,继续问,“那你现在状态还好吧?”

“没事,有蒲雨陪我,”冯斯谣礼貌回答,像是回答了很多次,“我还好,谢谢关心。”

*

事实上并不好。

分手的半年内,冯斯谣遭遇了很严重的戒断反应。

从来都被自己规划进未来的人,突然有一天从自己的生活中完全消失,像是身体里空了一块,哪儿哪儿都说不清的难受。

直到分开后的第一百天,冯斯谣睁眼醒来的第一件事,依旧是点开微信去看有没有来自朱煦的未读消息。

她依旧会去拨朱煦的号码,那句“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的英文,她听了不下百遍。

偶然经过街角新开的餐馆,是朱煦会喜欢的类型,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带她来,冯斯谣下意识拍了照片,却并不知道要发给谁。

电视剧中常有的认错背影,然后追着背影狂奔数百米,结果发现并非思念之人的狗血桥段,是三不五时,发生在她身上的日常。

再也听不见朱煦温软的声音,久违的失眠症卷土重来,冯斯谣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在不打算使用任何精神类药物的前提下,失眠似乎是个难解的命题。将近半年的时间里,她将自己麻痹在超量的工作里,全天高强度工作学习时间超过16个小时,累到极致的大脑勉强可以获得5小时左右的浅眠时间,久而久之竟然也习惯了。

她在没去过任何一次社交场合,她甚至失去了维系任何社交的兴趣。自我封闭的这半年内,冯斯谣了解外界的渠道除了手机,便是自己唯一的室友蒲雨。

蒲雨这人外表看着高冷,其实是外冷内热的那类人,怕她真的从自闭发展为抑郁,强烈建议她养一只宠物重拾对生活的热爱,冯斯谣随口说了句那养只小猪吧,蒲雨还真给她牵上了线,后天小猪就接回来了。

除此之外,蒲雨还经常鼓励她。

晚饭时间。

“厨艺有进步哦。”

冯斯谣没来得及欣喜,吃了一口红烧肉便皱了眉,“柴了,只能说马马虎虎吧。”

“至少今天的没那么焦,也没那么苦了,”蒲雨笑了笑,“恭喜你啊,‘不会做饭’这一条,差不多可以从你的待整改清单里划掉了。”

蒲雨和冯斯谣从大学时期开始合作一些程序类的项目开发,有一个程序员专用的协作系统,里面记录项目开发计划进度和BUG修复进度,几个月前蒲雨发现界面里突然多了一个命名为“冯斯谣”的项目,里面列了整整一百条BUG,蒲雨粗粗一看,除了“经济基础不足”、“过于自我中心”这种无从评价的问题,连“不会做饭”、“体重太轻”、“身材不好”这种都被列了进去,蒲雨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笑出来。

“划掉一条,还剩九十九条呢。”

“等全部处理掉之后,再回去找小朱么?”

冯斯谣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说自己不知道。

“分开的时候,她说,希望我越来越好,”停顿片刻,冯斯谣的声音有点哑,“如果……如果这是她希望的。”

“那你呢,”蒲雨盯着她追问,“你想要的是什么?”

一个远离原生家庭的机会?一个同性婚姻合法的国家里被承认的身份?一个不错的经济能力和社会地位?

还是一个近在身边、陪你看电影的人?

一声夏雷毫无预兆地闷声响起,屋内的电闸被暂时影响,幽黄的餐厅灯暗下,闪了闪缓慢恢复光亮。断掉的wifi还没有复原,于是蓝牙音响里播放的舒缓纯音乐戛然而止,冯斯谣缜密的思绪与低落的情绪好似同时被齐齐斩断,在除去雨声外近乎空白的背景音中,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我们的研究方向是机器学习,不是学习如何成为一台机器。比起照着设定好的程序机械地运转,我更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蒲雨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拉开,放了一罐在冯斯谣手边。

WiFi恢复正常,蓝牙音箱开始播放新的音乐。

“因为异国,未未前天向我提了第四次分手,所以我决定放弃直博的机会。今年年底硕士毕业,我会听从我父亲的建议,回国开始创业。”蒲雨举杯,轻轻碰了碰另一罐的瓶身,“到时诚邀冯博士您加盟。”

冯斯谣愣了愣,然后笑着说:“好啊。提前恭喜蒲老板,事业爱情双丰收。”

“不敢当不敢当,”蒲雨也笑,“提前说好,工资给我个友情价?”

“条件呢?”

压低声音:“我去做未未的思想工作,让她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还有吗?”

“通过枕头风套取你前女友的最新动态。”

两人愉悦地一拍即合:“成交。”

***

时间线转回现在。

3.10日,冯斯谣回国前四天。

转眼又是数年过去。

冯斯谣的100条BUG早早地修复完毕,蒲雨当年答应的两件事却只做到了一半。在她的多番争取下,冯斯谣终于不再是李未黑名单里的VIP席位,但所谓“前女友的最新动态”是压根没有,一方面是李未口风太紧,另一方面则是蒲雨创业后长期操劳,用手过度,从近年开始,腱鞘炎反复发作,有阵子正赶上左手也骨折,连刷卡都得李未帮忙——身为一个总裁攻君,可谓是颜面扫地,难以启齿。

所以性生活都没有,就更别提枕头风了。

冯斯谣只能采用迂回战术,小心翼翼地每年通过李未问一次朱煦,还有没有和自己复合的可能。

然后李未将她放置数日后,回以冷冰冰的一句话:

“甭问了,没戏。”

冯斯谣毫不灰心,厚着脸皮继续问:“那她现在有对象吗?”

李未继续没好气:“关你一个前女友什么事?朱煦现在过的好着呢。”

“好吧。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出于礼貌,冯斯谣顺口关心了一下对方爱人的身体健康:“顺便问一下,老蒲的手好些了吗?”

“关你什么事!”

于是她再次惨遭拉黑。

当下正值蒲雨来英国出差,两人便约着在咖啡馆见面。冯斯谣出门前想起自己房客朱小姐的叮嘱,穿了件很厚的大衣。今年英国的早春格外冷,前段时间寒潮影响,刚下过大雪,这会儿雪化才是最冷的。

事实上,冯斯谣和蒲雨也许久没有联络过。两个人在不同的国度忙于各自的事业,自蒲雨回国后已过了快五年,这还是两人第二次见面。一阵热切的问候过后,聊天内容逐渐进入正题。

“没想到你会答应回国帮衬我,还以为你会留在国外,或者选择北京的研究所,或是高校。”

“这不是早就答应了么?而且蒲总你工资开得高,还不用我坐班啊。”

“之前说的是七月,前几天听你说打算提前回国过来帮忙,我真是受宠若惊。”

“喔……因为正好有别的事要处理一下,”冯斯谣心说才不是为了你,随便敷衍了一下,目光撇到对方正在搅动咖啡勺的右手,无名指上带碎钻的结婚戒指分外亮眼,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哎,你这戒指不错,在哪家定做的?”

很快被高智商学霸蒲雨敏锐捕捉到,反问道:“怎么,你有新情况?”

“咳,”冯斯谣被咖啡呛了一下,“没有。”

“在我们聊天的10分钟内,你看了不下8次手机,都是看了一眼锁屏界面就关掉,说明你极有可能是在等某人的消息,”蒲雨推了推眼镜,露出招牌式看穿一切的浅笑,“结合你突然决定要提前回国这条线索,你这个新情况,应该人在国内吧。”

“……我能有什么新情况,这个是我房客。是这样,我在H市三梨路附近不是有套房么,去年投资赚了点小钱装修好就空着了,不久前刚租出去,”冯斯谣晃了晃手机,颇为镇定地解释道,“房客是个单身女生,刚来H市,才住下不久,偶尔会有些问题问我。”

因为蒲雨和李未毕竟还是两口子,和朱煦重新联络上的事,冯斯谣想暂时隐瞒着,至少在回国,悄悄地登堂入室之前,她不太想节外生枝。要是给李未知道了,绝对第一时间就跑去告诉朱煦“快跑!你被骗了!”,那一切就全完了。

岂料蒲雨又发现了华点:“你也没怎么回H市住过,地铁有几条线都不知道,能解答她什么问题呢?这样,你让她加我,我是本地人,有什么急事可以随时帮忙。”

冯斯谣:“……李未把你带坏了,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八卦了?”

所谓一物降一物,碰上智商比自己还要高上八个点的算计之王蒲雨,素来习惯于攻击其他人逻辑漏洞的冯斯谣,也只有哑口无言的份了。

说谁谁到,此时李未电话插入。

“查岗了啊老蒲,视频怎么不接?在干嘛呢?”

“在谈工作呢。”

“和谁?”

“斯谣,”蒲雨用眼神示意对面,“不信你可以跟她说句话。”

“切,才不要。跟那个没良心的渣女有什么好说的,”李未照例槽了一通,又说,“嗳,和你说件事,朱煦工作换来H市了,上个月在三梨路那边刚找着房子落脚,才告诉我。等你回来了,找个你俩都有空的时间咱们仨约一顿嘛。”

“知道了,我来安排。”

“……”

冯斯谣听不见电话里说的内容,但蒲雨此时更加意味深长的笑容,让她愈发地没有底气。

最后李未还不忘强调:“对了,朱煦的动向你千万不能和冯斯谣说。”

“嗯,好。”

蒲雨应着,挂了电话,看了一眼冯斯谣。

“你的房客?是姓朱的那位女士吗?”

看来是彻底露馅了。

“好吧,是朱煦,”瞒无可瞒,冯斯谣只有承认,“我和她重新联络上了……因为……一些巧合吧,她租了我的房子。

“不是巧合,”蒲雨纠正,“是蓄谋已久。”

“哎,真的是凑巧,”冯斯谣狡辩,“你不要说得我那么心机嘛。”

蒲雨挑眉:“你们聊了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

“她知道和她聊的房东就是你吗?”

冯斯谣梗了梗:“……现在,应该,还不知道。”

蒲雨很棒读地捧场:“哇喔!不错的套路。”

“什么套路啊,我又不是你,套路之王,”冯斯谣在内心翻了个白眼,翻搅咖啡勺,眉心带些烦闷,微微蹙起,“话说回来,聊了这么久,我总觉得她可能已经有所察觉了。”

“你的意思是,她可能已经猜到是你了?”

“因为,客观来看,不管从哪个角度说,我的行为都很可疑,”冯斯谣自己也承认,同时也有点困惑,“但是如果她猜到是我,为什么不直接找我求证呢?”

蒲雨耸耸肩,一语道破:“说不定,她更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冯斯谣叹了口气,“再过四天就见面,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还是很紧张。”顿了顿,她又赶忙补充,“这事你先不要和李未说,人对我印象可还是渣女呢。”

双面间谍·蒲雨笑了:“好。有需要的时候尽管找我,我会帮你出主意的。”

“谢谢。”

分别之前,蒲雨注意到冯斯谣空空如也的手指。

她记得没错的话,因为烂桃花接连不断,冯斯谣分手之后不久就戴上了戒指,宣告了自己并非单身的状态——哪怕只是单方面的。

“你的戒指取下来了?”

“嗯,”冯斯谣垂眸,浅淡的笑容里有些希冀,有点苦涩,“我想等着那个人……给我重新戴上。”

***

回到家,冯斯谣习惯性地吹了声口哨,喊了两声臭臭,房内没有任何回应,她才想起臭臭已经暂时送回猪咖老板那边寄养了。

家里正对着门的柜子,最醒目的地方放着一张相框裱起来的拍立得,那是她们初次旅游时在海边照的,已经快十年了。家中的智能音响开始运作,播放的是她最常听的WAV乐队的歌单。

舒缓的鼓点在屋子里回荡,但和街道的喧嚣繁华相比,仍然有些过于静谧了。

独居多年,冯斯谣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种幽闭空间里的静谧,近来习惯了手机里某人的陪伴,在独处的时候,她又开始体会到些许孤独。手机微信弹出几条新消息,那其中没有朱煦的回信。

冯斯谣今日第十四次地戳开对话框,两人今天的对话少得可怜,除了早安午安,只有上班了吃饭了午休了这种打卡式的留言,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朱煦发给她的“我上课去了”,和她回的“去吧,下班和我说”。

不是不忐忑的。

分开这么多年,现在的她们,真的没有太多共同话题,更没有多少时间可聊。

事隔多年的迟来挽回,她会成功吗?

冯斯谣没有开灯,将自己沉入柔软的沙发里,在黑暗中仰头,凝视着天花板上映照出窗外的星点光斑。

万一再次失败了,或者朱煦已经有了其他喜欢的人,那……

伴随着两声提示音,手机屏幕亮起,她从消极的幻想中惊醒,慌忙戳开手机,终于等到了来自朱煦的两条消息。

朱煦:冯小姐,凌晨1点,我终于下班回家了

朱煦:你是14号到是吧,航班号是哪一趟?几点落地?

冯斯谣:ZH9068,H市时间下午五点半到。

冯斯谣:怎么,朱小姐想过来接我吗?

这当然是一句口嗨,冯斯谣内心忐忑极了,她真的很怕朱煦在机场看到她的那一瞬,就冷下脸来转身逃跑。

岂料朱煦输入半响,回了句:好啊

朱煦:我争取打扮得和我头像一样精致

冯斯谣就笑。

冯斯谣:不怕我长得很丑?

朱煦秒回:其实更怕你长得很漂亮。

又迅速撤回。

朱煦:怕什么啊,我又不是和你谈恋爱。

像是不想冯斯谣回信,朱煦又飞速发来一句。

朱煦:先去洗澡了

冯斯谣在内心无声叹气。

可是。

我想和你谈呀——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原文太短,先前为广播剧写了一些补充内容,主要是冯斯谣在分手之后经历过的一些事情,以及冯斯谣的家庭背景。

之前忘记发出了,现在也一并搬运过来。遵循一致性,原文中的朴雨的姓名修正为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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