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店羊人

夜店禁忌:

一、玩骰子斗酒,连续出现三次平局,离开夜店,回家用热水洗澡冷水洗脸。睡前在枕头底下压一支笔,第二天醒来看看有无字痕。如果没有,尽可安心;如果有,把有字痕的枕套、床单用拖地水浸泡,天黑以前丢进阴沟;二、不要和头发遮住左眼的男女搭讪;

三、发现酒的颜色略微变深,注意观察一丈范围内是否有人点了和你同样的酒。如果有,立刻离开,在店门口丢一枚硬币;四、尽量不要被陌生人碰触身体,如果碰触的同时闻到很奇怪的香味,狠掐左手无名指,默念“如道亦如且妄勿念”七遍!

我一路把“大佛流泪”事件写完,回到古城已是晚上七点来钟,正赶上堵车,月饼抽烟听音乐跟着车流慢悠悠地挪,我闲得没事儿边刷朋友圈,边跟月饼斗嘴。

唠着嗑斗着嘴也不觉得堵车是件很无聊的事,好不容易开回酒吧,虽然只离开三天两夜,我竟然有种久违的感觉。刚下车,李奉先急赤白脸地冲了出来:“两位爷你们可回来了!出……出大事了!”

我想到一直寻找图书馆的神秘组织,心里面一沉。月饼抢着问道:“你怎么样?”

“我能有嘛事?有人来踢场!”李奉先恨恨地啐了口吐沫,“小兔崽子长成那个德行,还他妈的挺招小娘们儿。”

我们去西山那天晚上,酒吧来了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点瓶啤酒四处搭讪。这种事儿李奉先见得多了,也没当回事,没曾想小伙子挺有手段,几句话把两个丫头糊弄得五迷三道,结了酒钱一左一右搂着胳膊走了。

昨晚更狠,领着女孩出了酒吧,两个多小时后又折回来,聊没几句又带走一个!

酒吧夜店,男欢女爱,说到底也就是个“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相情愿的事儿,总不能打听到他的名字,门口写一牌子——“××与狗不得入内”吧?看我们俩没啥反应,李奉先急得都快上墙了:“你们琢磨琢磨,如果小兔崽子是托儿,三天两头撬墙脚,带着女娃儿去别家酒吧,咱们生意还做不做了?”

“又不差这几个钱。”月饼蹲在车胎旁边挑着花纹里的石头。

“跟钱没关系,”李奉先脸涨得像块猪肝,“酒吧是家,小兔崽子来勾引姑娘,和跑到咱家勾引婆姨有什么区别?”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哭笑不得,“奉先你这都什么逻辑?”

“反正我看了不爽,”李奉先的猪肝脸都快滴出血了,“南爷,月爷,你们这模样都没对象,就他那个德行凭啥一搭一个准儿,还一次搭俩?这还有天理么!”

李奉先愣了片刻,怀疑地看着我们俩,欲言又止。

我琢磨过味儿来了,为证清白:“我进去弄死这个小兔崽子。”

月饼拍了拍土走进酒吧:“唉!都消停点,还是靠我这张好脸吧。”

我和李奉先兴高采烈地准备看热闹,我想起个事:“奉先,这家酒吧原来是什么?”

“这一带原来是民房,掩人耳目建了个公共厕所,九十年代发展得快,为跟上潮流改建成面馆,十多年前又换成酒吧。”李奉先挤着小眼睛,“馆长说这叫‘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公共厕所?!面馆?!

我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正所谓白云苍狗,时境变迁,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突然,我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转身望去,只看到空荡荡的街角。

酒吧人多的时候,舞池用来跳舞助兴,人少的时候摆放各种乐器,请一些小乐队唱歌。这里面的道道儿我不是很明白,全交给李奉先打理。没曾想奉先还是个经营型人才,定期整个活动,倒也把酒吧弄得有声有色。

月饼自从在领舞这个神圣而又赚钱的行当金盆洗手之后,奉先办了“古城民谣歌手季”,吸引了不少文青,一时间文化氛围颇浓。

进了酒吧,没看见月饼在哪儿,李奉先指着舞池里的小伙子眼睛开始冒火:“就是他!”

小伙子低着头正在自弹自唱李志的《关于郑州的记忆》,别说唱得还有点儿那个意思,一群女孩桃花眼做“只有我懂他”状。一曲唱毕,小伙子走下舞台,满脸暗红色油光的青春痘,鼻梁塌得双眼之间几乎没有障碍,宽下巴坠着两层肥肉,唯一扎眼的是左手背纹了个金文大篆体的“羊”字。

我差点献上膝盖:“丫长得这么写意也能混夜店?”

小伙子落座,几个小丫头围过去有说有笑地喝酒玩骰子,没玩几轮一个丫头就跟着他往外走。

我特地等在门口观察他的眼睛。

相学里称眼睛为人之神所蕴,气和运都能通过眼睛看出来。最典型的就是三白眼、四白眼、桃花眼。三白眼是瞳孔周围三处眼白,一生烂桃花,财气旺盛。香港某著名女影星年少成名,吸金无数,追求者多如牛毛,婚后闹出一桩轰动全国的绯闻事件。四白眼又称为“聚精眼”,瞳孔周围都是能看见的眼白,可以吸气助运,一生大富大贵,遇事皆顺,这种人万里无一。国内著名体育女将,退役后嫁入豪门,最初豪门家族并不看好这桩婚事,请相学大师看相,大师惊呼“四白眼,必旺家势”,才把婚事定了下来,婚后果然家族运势顺风顺水,势不可挡。桃花眼不助财运,却助桃花,无论男女丑俊,只要长着一双桃花眼,都会对异性产生致命的吸引力。

这个人油腻腻的头发遮着左眼,右边水泡眼几乎看不出眼珠子,可是绝对没什么特别,我心说难道是长了一副“紫骨”?

骨生气,气成色。中国有个词叫“骨气”,形容人的品格和操守。其实“骨气”一词最早起源于相术,指“骨中带气”。气由骨生,骨为中空用来储气,每个人面相、命格不同,骨、气自然不同,形成特有的“气色”,随着年龄、居住地的五行、风水变动,骨受影响,气也会产生颜色的变化。比如“一个人气色很好,过了段时间气色却变得很差”就是这个原因,佩戴相应的饰品或者在家中摆放冲煞的物品就会好转。

气分七种,最为凶吉的是黑紫两气。黑气中略带灰色的人,阴气盛极、丁财两败,疾病缠绕,久治不愈,多在阴体之人应验;紫色为吉气,简单讲就是“万事皆春”,做什么事情都顺风顺水。

就在这时,他带着女伴走到门口,撞到我的肩膀。我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就是觉得小伙子很亲切,好感倍增。小伙子歉意地对我笑着点了点头,我几乎忍不住想和他聊几句喝两杯。

“就这么让他走了?”李奉先跺着脚满脸绝望,“完了,又少了一个顾客。”

我随口回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正遗憾没有交个朋友,吧台后面的小门推开一条缝,月饼冲我招着手。

我进了小院:“说好去拼脸,你丫怎么跑了?”

月饼捧着本书有些激动:“我把从西山大佛带回来的阴沉木盒和红眼舍利放到暗室,打开第二本书,出现了线索!说明咱们第一个任务完成了!”

我也顾不上刚才那茬儿,抢过书一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吸口凉气:“这么巧?”

书封上面,赫然出现了——

月饼皱眉抽着鼻子:“你身上什么味儿?”

我使劲闻了闻,被小伙子撞到的肩膀散发着在烧烤摊吃羊肉串时才会沾染的腥膻味儿。

追到门口,纹身小伙早已不见踪影,我回忆起细节和月饼简单一说,月饼一言不发地回到图书馆,从书柜里抽出清代异徒行者根据自身经历写的一本关于妖精魔怪的奇闻逸事书,暗藏三十多种克妖的民俗方术,月饼翻了几页说道:“男羊女狐。”

通过图书馆这些典藏古书和异徒行者的手札记录,我们知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世间妖物百种,唯有公羊精、母狐妖会散发出奇特的味道,与人身体碰触,气味散出,闻到之人神志不清,不由自主被引诱。狐妖媚惑凡人,为的是培固元气渡劫;至于羊精,说来好笑又可气,羊性至淫,羊精常出没于女性多的地方,诱惑女子单纯为了生理需求。众多古籍中对此都有隐晦的讲解,许多相关的词语统一把“羊”换成“阳”,在另一个异徒行者写的医书里,更是直接把羊在草原吃的一种草称为“淫羊霍”。

“那个畜生是只羊精?看形象是只猪妖还差不多!妈的刚才还撞了我一下,难怪觉得心里面不对劲,”我使劲搓着肩膀急得直跺脚,“这么大的古城,到哪儿去找?”

月饼眼神怪怪地看着我,慢悠悠地点了根烟:“这事儿需要你牺牲一下。”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爷只卖艺不卖身!牺牲色相,男扮女装引羊出洞的事情门儿都没有!”

“你这脑袋里装的都是豆腐脑么?”月饼摇着头往卧室走,“人家就算是羊精,和你一样也是只公的。”

我好半天才回过味儿追了过去:“你说谁是公的?畜生才用‘公’,小爷是男的!”

“别废话了,赶紧过来,就算那只畜生和任务没关系,也不能眼瞅着姑娘被祸害。”月饼从床底拖出一个两尺见方的藤箱,我凑过去一看,箱里摆满大大小小的瓶罐,有几个瓶子微微晃动,似乎装着什么活物。

“你以为我经常出门真是旅游?”月饼拿出一个竹筒,“以前养的蛊虫舍不得扔,到处搜集喂蛊材料,累死个活人。”

我脑补着床下一堆虫子爬来爬去,整个人都不好了:“月……月饼,敢情你不在的时候我天天和蛊虫睡在一个屋子?”

“就算不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我。”月饼拔开塞子,一股喝多酒的呕吐物味儿熏得我直反胃。月饼咬破食指把血抹在筒口,筒里爬出一只碧绿色的小蜈蚣探头探脑舔舐血渍,不多时舔个干净,探着触须四处搜寻。

“这是‘寻味蛊’。”月饼趁我愣神的工夫把血抹到我的食指。

我心说不好,天知道月饼要出什么幺蛾子!只见蜈蚣像弹簧般跳到我手掌上,张开螯牙对着指尖一口咬下。十指连心,我疼得心脏直哆嗦,正要把蜈蚣扯掉,月饼一把摁住我:“咬咬牙,一会儿就好,最多二两血。”

“这又不是喝酒,还用‘两’计算。”我吸着气,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满脑门儿瀑布汗。蜈蚣吸饱了血,干瘪的身体涨得滚圆,往伤口吐着碧绿色液体。我是彻底忍不住了,挣脱着月饼的手说啥也要把蜈蚣弄下来。

月饼急着说道:“想不想把姑娘救出来,顺手做了那只流氓羊精?”

这句话戳中我的软肋,索性心一横任由蜈蚣爱咋地咋地。一道绿线从食指顺着胳膊延伸到脖子,脸腮麻酥酥的痒得难受,鼻子像是感冒许久终于通畅,呼吸格外舒坦。

蜈蚣密密麻麻的须足颤巍巍地摆动,身体突然一僵,掉在地上死了。月饼倒出竹筒里糨糊状的黏液,把蜈蚣塞回去:“留着泡酒,治风湿。”

我发现嗅觉突然变得特别灵敏,闻到许多平时察觉不到的味道。

月饼抓了几袋石灰粉塞进背包:“蛊效最多一个小时,你一定要把它的藏身地闻出来!”

那一刻,我有种是警犬乱入的感觉。

我凑着鼻子边走边闻,实在是苦不堪言。除了那股子羊膻味儿,平时根本闻不到的怪味儿也嗅得通透,尤其是垃圾箱、下水道的味道,简直就是异味大杂烩,要多恶心有多恶心。更可恨的是和一个爷们儿擦肩而过,强烈的狐臭味塞了满满一肺,偏偏还喷劣质香水掩盖,黏腻浓郁的腥酸味儿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要是羊精撞的是我,你就不用遭这个罪了。”月饼摸了摸鼻子憋着笑,“一会儿你歇着,我收拾它!”

我没心思搭话,忽然间羊膻味异常浓烈,我循味望去,一个浓妆艳抹的短裙女人刚刚走进宾馆。

月饼推了我一把:“别光顾着闻姑娘,办正事要紧。”

我指着那家全国著名的连锁宾馆说道:“它在这里。”

月饼正要进去,我急忙说道:“等一下,好几种羊膻味混在一起,小心点!”

月饼板着脸不动声色,指指左后方。沿街烧烤店,伙计正往羊肉串上面撒着孜然嘟囔:“爷俩吃得好好的说走就走,糟蹋粮食!”我仰头看天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羊精最喜欢在烧烤店附近藏身,掩饰自身气味。”月饼冷笑着进了宾馆,掏出两张百元大钞往柜台上一拍。

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女服务员正梳着马尾辫,见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进宾馆估计是会错意,满脸嫌弃地问道:“大床房还是双人房?押金三百。”

我臊得满脸通红,月饼把钞票往柜台里推了推:“请问是不是有个满脸青春痘,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带着姑娘上了楼?能说一下门牌号么?”

女服务员警惕道:“不知道,没看见。”

月饼又添了两张钞票,很好看地笑着:“是我们的朋友,约我们斗地主。”

我心说你丫连撒谎都不会,约咱来斗地主能不知道房间号?

果不其然,女服务员脸色大变,拿起电话手指摁在“1”上面:“这是全国连锁正规宾馆,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我急忙伸手拦着:“您别误会,我们没别的意思。”

女服务员直勾勾地看着我手腕上的金珀手珠,愣了足有两三分钟才回过神,塞给我一张房卡:“开房人叫杨泽,来了三天,421。”

我们来不及多问冲进电梯。我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坐电梯总会莫名其妙地烦躁。眼巴巴等着数字跳到四,电梯门缓缓开启正准备出去,月饼摸出石灰粉说道:“磨刀不误砍柴工。”

我低声回道:“这会儿磨刀黄花菜都凉了。”

月饼用石灰粉洒着“之”字形:“那本书里写着‘羊精性淫且阴’,石灰至阳,自古就是封阴的物件,家宅楼房用石灰也是这个道理。”

我哪还有心思听月饼讲这些,出来得急没有带称手的兵器(其实也没有什么兵器),一脚踹断个拖把棍拎着。月饼洒完石灰,拿着房卡扳着门把手说道:“如果那几个女孩遇害,什么都别管,直接做了他!”

我手心直冒汗,“嚓”一声电子锁响,月饼推门而入,把房卡插进卡槽,屋里顿时雪亮。当我看清整间屋子,真的很后悔开了灯!

屋子中央的大床上面铺着一尺多厚的皮屑,每片都有指甲盖大小,泛着恶心的油光层层叠叠摞在一起,这种密集的视觉效果让我头皮发麻,感觉皮屑像是在床上缓缓蠕动。

突然,床中央隆起圆包,一丛黑发从皮屑里慢慢探出,皮屑纷纷滑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正是酒吧里的那个女孩。

女孩赤裸着上身缓缓坐起,机械地转动脖子,眼神空洞地望着我们,沾在头发上的皮屑雪花一样掉落。女孩捧起一把送进嘴里,“咯吱咯吱”嚼着,又有四个女孩从皮屑堆里坐起,抓着皮屑大口咀嚼,吃得“嗞嗞”有声,涎水掺着沫渣顺着嘴角流淌。

我实在是恶心得无法忍受,月饼显然也慌了手脚,站在床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嗬……嗬……”卫生间有人哑着嗓子发出喉音,隐约还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

卫生间就在我左侧,我握着把手竟然有些犹豫,生怕打开门又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月饼夹了几枚桃木钉立在门侧,一只手放在开关上面,示意我推门的瞬间他打开灯,可以暂时影响屋里人的视力。

我轻轻扳着把手猛地把门推开,灯光亮起,花洒稀稀拉拉滴着水,半透明的毛玻璃围成的简易淋浴房,浴帘遮挡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大股黏稠血水流进下水道。

“啪!”一只血手隔着浴帘摁在玻璃上面,浴帘吃重扯裂,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贴着毛玻璃慢慢瘫倒,数条血柱蜿蜒而下。月饼推开淋浴房门,我差点吓昏过去!

血人右手紧握着一把钢丝刷,全身没有皮肤,红色的肌肉组织稀烂,翻卷的碎肉残留着细细密密的刷痕,刷烂的肉渣粒像撒了一层芝麻,整张脸更像是一坨潮湿的红泥被狠狠跺了一脚,恐怖至极!他的左手背裸露着四条森森指骨,“羊”字纹身却异常清晰,深深印在骨头上面。

血人没有鼻子嘴唇,牙缝里冒着血沫“嗬……嗬……”叫着,咳出几口浓血,身体剧烈地抽搐,再也不动了。

月饼用桃木钉挑起血人左手观察着纹身,几根手筋受力扯动着手指弹动,迸起几滴血珠。我终于忍不住抱着马桶呕吐不止。

“你们真是新一代的异徒行者?”一个二十来岁满脸傲气的男子站在门口问道。

月饼转身扬手正要甩出桃木钉,梳马尾的女服务员从男子身后闪出:“哥,你说话客气点儿。”

“哼……”男子环视房间,微微诧异随即恢复常态,“我以为异徒行者是多了不起的人,没想到是两个毛头小孩,居然吓得吐了。”

我从心里讨厌这个男子,要不是马尾女孩在场,又长得不错,一拖把棍早就冲他脑袋招呼过去了。

月饼扬了扬眉毛冷笑着:“警察有什么了不起。”

“你怎么知道?”男子很吃惊地打量着月饼。

“不告诉你。”月饼收起桃木钉,“你没资格和我说话。”

“年轻人,话留三分,拳留一手。”一个五十多岁的清瘦老头进了屋子,“我是韩立,老馆长的生死之交。他变成木人,奉先、隆基还小的时候,是我暗中照顾他们爷儿仨。直到兄弟俩长大成人,我才开了宾馆享清福。算辈分你应该喊我一声‘大大’。”

“即便是生死之交,也不过是组织成员而已。”月饼双手插兜,和韩立的儿子毫不相让地对视,目光在空气中差点撞出火星,一时间气氛变得很尴尬。

我心说就这么小的房间,床上五个女人吃皮屑,卫生间躺着个血人尸体,眨眼工夫连死带活塞了十一个人,凑够一个足球队了,居然还有心思斗嘴比辈分?

我打着圆场:“各……各位,咱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了再说?”

韩立呵呵一笑:“韩峰,韩艺,你们露两手。”

韩峰故意撞着月饼肩膀进了卫生间打开花洒,从兜里摸出小瓷瓶倒了些黄色粉末。血尸上鼓起大大小小的血泡,“嘶嘶”冒着黄烟,连肉带骨化成一团血汤,顺着水流进了排水道。

这是土夫子特有的销尸手法,我忽然想起在图书馆里看到的一本名叫《奇技淫巧录》手札里记录的一个人!

据说他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在古墓中来去自如,一生盗墓无数,除了盗墓别无所好。偏偏为人极是正派,把此当作艺术,从不带出明器卖钱,只为寻找墓穴破解机关。最擅长寻龙点穴,只看地势风水,就能准确判断出此处是否有墓,就连朝代、规模、机关布置都能丝毫不差。

我试探着问了句:“您是?”

“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不提也罢。”韩立话虽谦虚表情却很骄傲,“要不是异徒行者有规矩,真想问问你们老馆长在哪儿养老,找他唠唠嗑去。”

我点着头装傻充愣,月饼显然也猜出韩立的身份,神色多少客气了些。

“哥,帮我打开隔壁五个屋子的门。”韩艺丢过一摞卡,“你们去帮忙。”

月饼这时候倒是不高冷,转头跟着韩氏父子往外走。我好奇韩艺要干什么,只见她解开马尾散着头发念念有词,床上的五个女人停止吃皮屑,晃晃悠悠地从皮屑堆里往床下爬,露出一抹抹白肉……

我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跑出去假装帮忙。月饼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不多看几眼?”

“君子色而不淫!”

“你不觉得这些事太巧了么?”月饼开了房门闪身进屋,加快语速低声说道,“杨泽偏偏住进这家宾馆,连续三天带女人回来,没有女人出去,居然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你难道没有发现,四层没有人居住?韩艺看到屋里的情景没有任何反应,这女孩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我是故意等韩峰处理尸体,他连看都没看就倒了化骨粉,像是着急毁尸灭迹。韩立一直暗示和老馆长关系密切,我在图书馆待了一个多月,从没听那几个人提起过。他的真实身份是土夫子,我怀疑……”

“我承认不如你聪明,可是我比你会装傻。”我打断月饼的分析,“天天琢磨这些事情累不累?”

“可能是我想多了。”月饼再没多说,把军刀塞进衣袖系紧扣子。

“一会儿再套几句话,看看韩立有什么反应。”我明白月饼的怀疑不无道理,他只是不愿否认我的想法。

亲人也好朋友也罢,相互欣赏,闲着斗嘴都无所谓,但是决不能彼此否定!

“他的怀疑没有错。”

我的脖颈像是被蚊虫叮了一口,意识瞬间模糊,身体酥麻完全失去控制,眼前最后的景象是月饼扬起手还未甩出桃木钉,晃了晃扑倒在地。

隐约中,我好像听到了一种类似于鬼泣的乐声。

我再次睁开眼睛,一阵天旋地转,看到月饼被绑在椅子上。

“三个问题,回答了就放你们走。”韩立拖了把椅子坐在月饼旁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掌心里白嘟嘟的虫子,“如果不配合,这只老棺尸虫会从你朋友的耳朵钻进去咬破耳膜,爬到脑子里一点点吃掉脑浆。哦,对了,不要指望他能醒来。我在杨泽身体里种了迷虫,近距离接触就会进入身体。”

我手脚被捆,心里又悔又怒!

韩峰在门外说道:“爸,这几个女人安置好了。”

“尽人事听天命,让女娃们长个教训,以后也能少出点事。”韩立笑眯眯地走到门口,“我和两个小友聊几句老馆长的事情,多年不见很挂念,你们把那个房间收拾干净。”

韩峰“唔”了一声,脚步渐远。韩立坐回椅子,阴森森地盯着我。

我没来由地恐惧,一个人居然可以瞬间转换这么快,就像是戴了无数张假脸随时变换。

韩立跷着二郎腿手指悠闲地敲着膝盖:“看看你的脚。”

我抻着脖子看去,脚背上爬着无数只尸虫,拖着长满纤毛的尾巴拥挤蠕动。我心里大骇,却发现根本控制不了两只脚,更让我害怕的是脚上没有任何感觉!

韩立举着椭圆形的陶土东西,对着顶端吹孔吹了起来。尸虫群仿佛受到召唤排成两列,钻进我的裤腿。脑补一群尸虫正顺着腿往上爬,视觉和感觉的违和感几乎让我崩溃!

“别人盗墓为了赚钱,我是为了找这个,”韩立随口聊天瓦解我的心理防线,“这玩意儿叫埙,能控制阴物。”

我脱口问道:“这是鬼埙?”

“小伙子有点眼光,没想到世上唯一的鬼埙在我手上吧?”

最早的埙由黄帝制成。神话传说中黄帝与蚩尤逐鹿大战,两军胶着,战况惨烈。蚩尤张开大口,喷出滚滚浓雾,三日三夜不散,黄帝部落的士兵都迷失了方向。黄帝发明了指南车,使部队在浓雾之中仍能辨识道路。蚩尤向风神雨神求援,狂风暴雨肆虐。眼看黄帝部落就要全军覆灭,黄帝捏湿土制成鬼埙,吹奏曲调召唤女神旱魃助阵。

旱魃据说由僵尸化成,眼睛生在头顶,头发全是一条一条小蛇,遍体白毛。旱魃所到之处会一连大旱三年,赤地千里。旱魃一出现,霎时间风停雨住,洪水消失。黄帝乘机反攻,蚩尤战死,部落残余民众向南逃窜到现今贵州的万山之中,成了苗族祖先(也有说是定居广西十万大山,成为壮族祖先)。

逐鹿大战之后,黄帝为避免旱魃出现荼毒生灵,再未用过鬼埙,作为陪葬品藏于墓中。由此联想,韩立居然找到了传说中的“千古第一墓”!

“既然知道鬼埙的厉害,就老实回答问题。一、如何从酒吧进到图书馆;二、如何确定异徒行者身份;三、如何接受任务指示。”

酒吧柜台的暗门看似很简单地通向图书馆,其实里面大有玄机。小院的花草树木、桌椅乱石按照“五行迷魂阵”布置,不懂阵法的人打开暗门,看到的只是一间小仓库。老馆长选拔新一代“异徒行者”时解了阵法,后来由我重新立阵。韩立既然这么问,说明他和老馆长也就是萍水之交,或者根本没有什么关系,真实身份应该就是寻找图书馆的神秘组织。

我脑子里飞速运转想着对策,还好只有下半身没感觉,试着活动手腕挣脱锁扣,随口应付道:“我就算告诉你也逃不了被干掉,小爷一辈子就没做过‘我哭豺狼笑’的事儿。”

“当然有所不同,”韩立似乎早料到我会这么说,呵呵一笑,“起码能死得痛快点。这些尸虫正在啃你的肉,说不定你的下半身现在只剩几根骨头。再给你一分钟,如果还没有我想要的答案,尸虫入了你朋友的脑,鬼埙也控制不了。”

我从无数部电影、电视剧里见过这种场景,每次都嗤之以鼻觉得太矫情,可是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才明白远不是那么回事儿。我可以不在乎自己,不能不在乎月饼。此刻除非奇迹出现,否则我们和死人没什么区别。而我的选择不能挽回什么,偏偏又需要这个选择决定死亡的方式。就像美剧《行尸走肉》,面对变成僵尸的亲人,大多数人最开始都下不了手,但最终还是对着僵尸脑门一刀,这种矛盾心理实在无法形容。

“时间到了。”韩立把尸虫放到月饼耳郭里,“做选择吧。”

我和韩立做着心理博弈:“进图书馆需要破阵,不过必须由我们领路。”

“后两个问题才是重点。不要忘记,李奉先也懂得如何进入图书馆。”韩立阴恻恻地笑着,“第一个问题是为了证明你没说假话。”

这场博弈,韩立早已摆了个死局,等我们落子入局。难道李奉先和韩立是一伙儿的?布这个局引我们上钩,把异徒行者所有秘密全都弄明白?他们这么做到底为什么?我们不在的时候,李奉先完全可以把图书馆里所有东西搬空。我突然意识到,历代异徒行者穷尽一生追寻的终极真相,可怕程度能让一个人放弃富可敌国的诱惑!

我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放了他,我就告诉你。”

突然,月饼挣断绳索挺身而起,一拳砸中韩立下巴,把尸虫塞进他的嘴巴。

“可惜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否则我会多听一会儿。”月饼摸了摸鼻子,“这盘棋你下得很聪明。不过你没有完全了解对手的能力,居然对我下蛊?我早就发现了杨泽身体里的迷虫,故意装作不知道。如果不这样,又怎么能让你露出马脚?”

韩立惊恐地掐着喉咙干呕,月饼拿起鬼埙把玩:“尸虫入体,鬼埙一响,后果你比我要清楚吧。”

我的眼泪差点流出来:“你丫就装死眼睁睁看着我被尸虫咬?敢不敢先把我腿上的尸虫弄掉再甩台词?”

“我确实被迷虫弄昏了,要不是常年接触蛊虫抗蛊性强,哪能这么快醒过来,再说用军刀割绳子也需要时间。”月饼卷起我的裤腿面色一沉,“完了!”

我被绑得结实看不到下身到底怎么了,月饼这么一说顿时慌了神:“我他妈的还没结婚啊!”

“我是说尸虫都完了。”月饼弹击我双腿的曲池穴,“了不起啊!童子功练得不错,阳气竟然如此刚猛,能克制尸虫的阴气。”

我又痒又疼总算有了感觉,抬腿一看,满是僵死的白色尸虫。我连鸡皮疙瘩都顾不上冒,心里腾腾窜火:“替我做了这个老盗墓贼!”

月饼帮我解着手腕的绳索:“他没有恶意,只是执念太强。”

韩立哆嗦着嘴唇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演技再好,也无法在孩子面前伪装。你看孩子的眼神很干净。”月饼扬了扬眉毛,“蛊虫和饲主心意相通,我能感受到你只是为了得到答案。”

“呵呵,我们韩氏一族,果然没有资格当异徒行者。”韩立本就清瘦的身体显得愈发佝偻,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多岁,“你们知道异徒行者的由来么?”

以下是韩立的讲述——

自古至今,一直存在着灵、幻、卜、医、文、蛊、武、魇八个神秘族派。幻、卜、医、文活跃在世间,为人所知;灵、蛊、武、魇隐藏在暗处,行踪隐秘。

随着时间推移,曾经关系密切的八族渐渐疏远,彼此之间再无联系。至于“八族”的由来,和“老子出关”的典故有关。

春秋时期,函谷关总兵尹喜夜观天象,见紫气横空,知道必有贵人来临,日夜在关口等候。三天后,一位白发老者骑着青牛自称“李耳”,要出关西行。尹喜知道李耳就是圣人老子,通晓阴阳祸福,懂得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此次出关绝不会再回来。于是苦苦哀求老子休息几日,请他著书留存世间。老子见尹喜心诚,写下了五千言的《道德经》,尹喜通读之后,深深折服于老子博大的智慧,拜他为师辞官西行而去。尹喜随老子西行之前留下《道德经》。后人经过研究渐渐形成独有的体系,创立了道教。可是这本书实在太过深奥,大家各持己见,道教由此分成好几个派别,坚称自己的观点才是正统。矛盾由此而生,甚至还引起春秋时两个小国之间的战争,国力消耗殆尽,被春秋五霸的一个大国乘机吞并。

各派终于醒悟,不再争执正统偏门,潜心参悟《道德经》真正的含义。战国时期八个门派脱颖而出,分别是“灵、幻、卜、魇、医、文、武、蛊”,又称为“八族”。

文族最杰出的人物提出一个想法,仅有五千多字的《道德经》能衍生八族,可见内容博大精深。如果各族能放弃门户之争相互交流,是否可以参透全书的意义?

倡议一出,八族派出代表齐聚古城,讨论了三天三夜也没个结果。

听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战国时期最著名的一次文化思想大交流,没想到真正的原因是这个!

交流也不是没有任何结果,各族发现有个观点惊人的相似——流传世间的《道德经》其实只有半部!

当年尹喜读了《道德经》全文,深知如果让世人知晓,必然会颠覆千年认知,连夜重写《道德经》,把最重要的语句删减,携带原本随老子西行而去。在“老子出关”的传说中本来就有尹喜带走下半部的典故,各族经过推敲分析,更确定传言不虚。

韩立继续讲述——

通过此次讨论,各族彼此亲近了许多。当时群雄割据,连年战乱,文族代表提议建立图书馆保护各族资料,避免消失在战火中。各族犹豫不决,毕竟有些资料事关最高机密,一旦泄露将直接影响本族生死存亡。可是文族代表说得合情合理,各族所在国家如果毁灭,起码文化还能保存流传。

这就是最初的图书馆。

八族把本族书籍放入这间囊括了当时最玄奥的阵法、幻术、机关、风水、五行的图书馆,在建成封馆之日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多了两个人!

韩立讲到这里的时候,表情非常奇怪。月饼忽然问道:“是不是谁也不知道多了哪两个人,但确实多了两个人?”我一时间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义,韩立很讶异地点头肯定。

馆内只有八个人,可是却总觉得是十个人,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们用了所有手段找多出来的那两个人,却一无所获。就在这时,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有一卷空白竹简上突然出现神秘图案。八族代表虽然智慧过人,掌握各种异术,却参不透其中含义。直到卜族通过先天演算,推出图案为神秘喻示,暗藏一样东西,地点正是传说中老子修道成仙的昆仑山!

他们认为结合各族之力建造的图书馆融会贯通了《道德经》里的奥秘,想到多出来两个人,认为是与老子和尹喜建立了某种联系。竹简的喻示,是两人通过图书馆传递的信息。

这一段韩立讲得很复杂,换成现在的概念就是《道德经》是电脑设计图纸,按照图纸建造的图书馆相当于电脑,空白书本出现的各种任务是电子邮件,指引异徒行者的行动。

各族研究《道德经》,观点虽然不同,目的却相同——得道成仙。

八族得出这个结论自然兴奋不已,召集各族精英奔赴昆仑山。一年后,只回来灵、蛊两族各一人。无人知晓他们在昆仑山发生了什么,经过这件事情,各族元气大伤流落民间,倾巢出动的魇族甚至因此灭亡。

灵、蛊两人成了最初的异徒行者,按照神秘喻示执行任务。

异徒行者的选定和接受任务的细节,韩立并不知道,这也是他执念的由来。历代异徒行者候选人的喻示,或多或少都和八族后人有关联,唯独没有出现过武族。

说来好笑,武族从未得到过其余各族的认可。武族最初称为“土族”,说白了就是以盗墓为职业的土夫子,历来不受待见,自然被另外七族鄙视。汉光武帝刘裕为扩充军费组建的盗墓军队“哑巴军”,带军首领就是土族传人,谐音改成“武族”。

一番话下来,信息量太大,我脑子嗡嗡地不停冒着“宿命”、“轮回”这些玄之又玄的词,实在匪夷所思,不过联系到图书馆的种种谜团,倒也豁然开朗。

韩立讲到这里时神色异常激动,涨红了脸说道:“三教九流,各有门道!凭什么看不起武族,不能当异徒行者!”我心说名分之争害死人,还有人抢着干这个九死一生的异徒行者?

月饼递过一根烟,韩立抽了几口才慢慢平复,接着讲三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时韩立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靠着祖传的盗墓手艺,日子过得倒也不错。一天他在秦岭寻到一处明代古墓,寻穴定方位时发现两处盗洞,让别人抢了先手。

韩立抽了两根烟,决定还是下地看看能不能捡个零落儿。进了主墓点亮蜡烛,两个“人”直挺挺地从棺材中坐起:“终于等到你了。”

盗了这么多墓,诈尸还是头一次碰见。韩立吓得怪叫一声撒腿就跑!一阵风声击中后脑,他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时,他被五花大绑捆在墙角。墓里男女老少十多个人,围着两个男子争吵。他假装昏迷偷听到“图书馆”、“异徒行者”、“八族”的事情,两个男子召集众人,是为了完成图书馆喻示的终极任务。有三五个人当场就要退出,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女子脾气异常火爆,说了几句听不懂的土语,头发里飞出长着翅膀的怪虫咬向两个男子,却被其中的眼镜男抓起一把沙土击中死掉。

杀鸡儆猴,反对者没了声音。眼镜男清清嗓子说,这次行动如果找到全卷《道德经》,就能揭开当年尹喜知晓的终极秘密,或许就是道家一直追求的“成仙”。众人再无异议,商谈行动计划。眼镜男说韩立是武族传人,完成终极任务用得上。哪曾想那些人哄堂大笑,有个老头啐口浓痰到韩立身上:“幻族绝对不和地老鼠行动,我嫌脏!”

眼镜男踹了韩立一脚:“别装死,该听的都听到了。既然大家都反对,那你就带着这个秘密留在坟墓里吧,倒也很符合地老鼠一族的身份。”

众人再没多看韩立一眼,陆续离开古墓。正当韩立绝望之时,突然发现袜子里有一枚刀片。他割断绳索逃出古墓,心慌意乱地摸出烟盒,却在烟盒锡纸上看到了歪歪扭扭的三个字——“活下去”。

有人暗中救了他,韩立怎么也想不通其中原因,又害怕被那群人找到灭口,四处躲藏了小半年,一天偶尔看报纸,才知道眼镜男居然是个有名的人物,在一次科考探险中失踪了。

他回忆着偷听到的线索找到古城图书馆(当时是面馆做掩饰),天天坐着木椅的残疾老板正是两个男子之一(也就是老馆长)。他算好方位挖掘地道直通老馆长卧房,一是为了报仇,二是为了那个秘密。地道挖好,他躲在地下等老馆长入睡后动手。没想到老馆长早已守候多时,他刚钻出来就被逮个正着。

“地老鼠就是愚蠢,同样的错误能犯两次。”老馆长鼻孔里爬出一只血红色蛐蛐,蹦进韩立嘴里,顺着食道钻进肚子。

韩立疼得肝肠寸断,只能任由其控制。这些年韩立四处下墓,寻找老馆长需要的东西,助他与血木融为一体。他暗中有计划,寻找鬼埙摆脱蛊控,逼迫老馆长说出异徒行者身份认证的秘密,让儿女成为新一代异徒行者,追寻终极真相。

就在几天前,他在一处古墓里找到鬼埙,回古城的路上感觉体内的蛊虫死了!

蛊虫与饲主相依相生,人亡蛊死!他急忙赶回古城,发现我和月饼成了新一代异徒行者……

讲到这里,韩峰推门而入:“爸,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韩艺更是双眼通红,两腮挂泪,显然在门外已经听了很久。

韩立讲这段往事的时候,我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心里明白,故意没有点破。

“父亲不愿孩子承担仇恨和压力,又想让孩子完成自己未实现的事业。”月饼扬了扬眉毛,“韩老师,您借这个机会把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说给孩子听,有没有轻松些?”

“老师?”韩立苦笑着摆手,“我受不起。”

“你要是再敢讽刺我爸,我……我……”韩峰情急之下一时语塞。

“呵呵……”月饼冷冷一笑,推开窗户抽烟。

月饼蔑视的态度让韩峰更加恼火,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我明白月饼的性格,丫是“懂你的人不需要解释,不懂你的人解释也没用”的脾气。眼看气氛越来越僵,我急忙打圆场:“韩峰,月无华真心很尊重你爸,称呼‘老师’确实不是讽刺。你不了解我们俩的身世,我们是……”

“南瓜,别说了!”月饼低吼一声,双肩微微颤动。

我心里很难受,没有再说下去。“父亲”这个词对于我们俩来说,陌生而遥远。两个身世不明的孤儿,有什么资格去评价别人的父亲!

“韩老师,你刚才有很多机会用更多的办法从南瓜那里得到答案,但是你没有这么做。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谢谢你!”月饼仰头望着星空,“迷虫入体让我明白了你对蛊术了解得很粗浅,只会‘下’不会‘控’。鬼埙能控蛊,却无法让蛊虫和你真正心意相通,误伤了南瓜。”

韩立惊道:“你真的是蛊族?”

“或许吧。”月饼沉默许久才又接着说道,“现在可以把杨泽变成血尸的事情告诉我们了么?”

“四天前,我收到一封信。”韩峰突然插口。

以下是韩峰的讲述——

我和月饼成了新一代异徒行者,韩立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拉着儿女喝酒解闷。一瓶西凤酒下肚,韩立把“古墓里被众人嘲笑灭口,受控于老馆长蛊虫”隐过不提,含含糊糊说出了“异徒行者”。

兄妹俩知道父亲是土夫子,从小学了些手段,不过从来没用过倒是真的。至于“异徒行者”,俩人以为是老爷子喝醉了编的故事。韩立上了酒兴,拿刀架着脖子赌咒,他们这才相信老爷子说的是实话。

韩立和韩峰想法一致,怄不过“自古武族无异徒行者”的偏见。韩艺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当了异徒行者又能怎样?

爷仨为这事儿吵了半天,不欢而散。

第二天上午,韩峰收到一封信,写着“韩峰转韩立收”。他知道这里面有蹊跷,擅自做主拆了信。起头第一句话“三十年前我救了你一命,三十年后你帮我做一件事”。

韩峰琢磨着这是老爷子当年盗墓时的旧事,往下继续看,越看越心惊。

信里写着当天中午会有一个叫杨泽的人住进他们开的宾馆,把四楼腾出来给杨泽使用,不要干涉任何事情,七天之后自有分晓。作为回报,韩氏兄妹将成为新一代“异徒行者”。

韩峰把这事儿告诉了韩立,老爷子看了信,心里明白寄信人就是当年“八族”里暗中救了他的那个人。老一代人想法传统,为了报恩,何况儿女能当上“异徒行者”这个诱惑实在太大。韩立和儿子打定主意,两人瞒着韩艺等到中午,杨泽果然来了,父子俩客客气气地招待。韩艺打心眼里讨厌杨泽色迷迷的眼神,又不知道爷俩搞什么名堂。杨泽连着两天带回来三个女人,住进宾馆再没下楼,韩艺更是膈应得难受,嚷嚷着要把杨泽赶走。韩峰好说歹说劝住妹妹,直到今天杨泽又带回来一个姑娘,韩艺觉得再这么下去肯定会出大事,偷偷跟了上去。

隔着房间门,韩艺听到屋里的呻吟声,偷偷给哥哥打了电话。就在这时房门突然打开,杨泽赤身裸体站在门口,摸了她胳膊一把,韩艺闻到一种奇异的香味,心头恍惚,乖乖地跟着杨泽进了屋……

韩峰这几天从“异徒行者”的狂热中渐渐冷静,杨泽的行为虽然谈不上违法,可是也知道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人,他拉着老爷子在宾馆门口的烧烤摊喝酒保护妹妹,接到电话立刻冲回宾馆。

打开房门,五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并排昏迷在床上,妹妹衣衫不整媚眼如丝地勾着杨泽的脖子。他心头火起,一拳砸中杨泽后脑,觉得不解气又狠狠跺着。

韩立岁数大腿脚不利索,赶到时杨泽已经被韩峰活活打死。韩艺此时清醒过来,差点吓昏。韩立到底是老江湖,让女儿回柜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交给他处理。

韩峰讲到这里时眼神很茫然,深吸了口气才说道:“我从来不相信鬼鬼神神的东西,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恐怖。”

韩峰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韩立拿出一个小瓷瓶,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化尸粉,点几滴就能把尸体化成水。爷俩正准备把尸体抬到卫生间处理,杨泽动了一下。韩峰以为是眼花,缓了缓神的工夫,杨泽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韩峰反倒很高兴,杨泽没有被打死,这事儿就好解决了,韩立却哆嗦着说道:“诈尸!”

杨泽缓缓抬起眼皮,眼眶里只有白色眼仁,直着腿晃晃悠悠地站起,啪地蹦到床上。杨泽反扭身体,皮肤咯咯作响,裂出一道道口子,皮屑像雪花似的哗哗直落,把五个女人盖住,硬着膝盖走进卫生间,拿起马桶刷子使劲刷着身体。

具体细节韩峰没有描述,我想到刚才看见的血尸,还是打了个冷战。

韩立手头也没准备糯米、黑驴蹄子,再加上现场实在太诡异血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韩峰重案接触过不少,这种灵异的事情还是头次见,更是吓得差点跪地上!

就在这时,我们追到了宾馆。韩艺心里有鬼,摸不准我们的来历,韩立喝醉那天,说了很多关于“异徒行者”的事情,由于不是很了解,很多事情跟兄妹俩讲得过于神化。她从金珀手串断定了我们的身份,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在我们坐电梯的时候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以防万一,韩立在血尸里下了迷虫,和儿子从安全通道回到一楼,三个人商量片刻,韩立简单交代了几句折回来伺机而动。

韩峰看到我抱着马桶呕吐的怂[尸+从]样,也忘了自己被吓得也好不到哪去,觉得不过如此。韩立拿不准我们此行的目的,觉得初出茅庐的青瓜蛋子好对付,动了歪心思,想“先下手为强”。

韩立父子前前后后把整件事情讲完,我惊得彻底说不出话。老馆长隐瞒了无数个秘密,选择我们担任新一代“异徒行者”的原因是什么?三十年前“八族行动”到底遭遇了什么?救韩立的那个人是谁?派杨泽来古城的目的是什么?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按照韩立所说,历代“异徒行者”选自于武族之外的七族,月饼自小被培养为用蛊高手,先把他归为“蛊族”,那么我是什么族?

结合之前种种谜团,我的脑子里像喝醉酒了乱腾腾地轰鸣,心里烦躁不已!

“韩老师,我相信这都是真的。”月饼捏碎鬼埙,眯着眼睛神色有些疲倦,“这东西留着是个祸害,您体内的尸虫天亮就会死,今天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果您真想了解异徒行者的秘密,图书馆随时欢迎您。南瓜,走吧。”

韩艺睁大眼睛奇怪地问道:“你……你们就这么走了?”

“我们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月饼嘴角上扬笑着,“哦,对了,那五个女孩被杨泽迷了神智,并不是她们的错。作为警察,韩峰肯定会把事情处理好。”

走在街上,我深深呼吸着被历史熏染千百年之城的空气,沧桑沉重却又在无声息中悄然延续。正如几千年前那几个人的护书之举,引发了如此扑朔迷离的谜团。

我突然有种孤独感,也明白了担任“异徒行者”就要抛弃现有身份的真正含义。当我们接触了最真实的世界,如同走上一条常人永远无法理解的不归路。

“你真信他们?”

“判断对方是否可信,首先要相信对方。再说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以后有事情更方便。”

月饼说得有道理,可是我仍然无法接受相信一个人是为了判断他是否值得信任。

如果真是那样,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虚伪了。

“韩立没有说实话,”月饼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着,“韩峰、韩艺早就知道‘异徒行者’,而且会盗墓手艺。韩立没有摸清咱们底细,隐瞒不说而已,其实他们三个都是可怜人。你我都是孤儿,能体会‘从小被歧视,特别想证明自己’的心态。”

我心里很累,不想多说话:“还好咱们性格没有扭曲。”

“我扭曲过,偏执地学习一切蛊术,甚至不择手段。”月饼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你把我拉了回来,我早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好几年前的事情还提什么?”我伸了个懒腰,“兄弟不是用嘴絮叨出来的。”

“所以我接受了‘异徒行者’这个身份。”月饼突然很狡猾地笑了。

“你不说我也明白,其实我对过去没有太多执念。你没必要为了寻找我的身世当什么‘异徒行者’,咱们不一定能做到最后一个任务,就算完成也不一定能找到身世。只要活着,就挺好!探索,又有什么意义呢?”

“生命的精彩在于未知,何况是咱们早被安排好的宿命,为什么不去探索?就像天上的星星,可能早就毁灭了,我们看到的只是几亿年前它发出的光。”

我突然顿住脚,怔怔地望着星空!古城夜空混浊,早已看不见星星。我眼前虚化出一座巨大的图书馆,散发着道道光线。

我突然觉得很恐怖!

图书馆,是活的!

如果把图书馆当作星星,那些喻示不就是一直在延伸的光线么?天文学家通过光线探索星球,我们通过喻示完成任务……

“自古至今,世界各地,出现过各种预言书、建筑性的喻示,《推背图》、诺查丹玛斯的预言诗、玛雅的世界末日大预言,金字塔、巨石阵、麦田怪圈……通过神秘信息传达着未来密码。集合八族智慧建造的图书馆,是个活的预言建筑。南瓜,有没有觉得很有趣!”

“谁家的房子是活的都不会觉得有趣。”

“房子本来就有活的,要不放在桌上的东西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消失,沙发底下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大老爷们就别幽怨了,今晚起码证明了一点,杨泽不是羊精。”

“这不是废话么?羊精能被韩峰赤手空拳打死?”

“应该和他左手背的‘羊’字纹身有关。回头找韩峰问问,杨泽有没有带身份证,查到这个畜生的地址咱们去一趟,把事情彻底弄明白!”

这事儿不用说也要去调查,我想了想说道:“那个人会不会是文族?”

“也不知道这两年你是怎么写小说的?虽然纹的是个‘羊’字,可是纹身起源于图画。那个人应该是画族。”月饼打了个哈欠,突然僵住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商场外不断变换的巨型广告屏幕。

我心说一个征婚网站广告有什么好看的?月饼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两口:“我终于明白了!”

我心里一惊问道:“你想通图书馆的关键了?”

“说到图书馆,我又想起一件事。”月饼慢悠悠说道。

“赶紧的,到底明白了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异徒行者’很拗口,”月饼摸了摸鼻子,“我倒觉得咱们像图书管理员。”

“你丫想了半天就想到这个?”

“那还能想到什么?”

我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回几句话,手机响了。

“南晓楼,是你么?”电话里传来女人焦急的声音。

自从开始写小说,也不知道谁把我的电话泄漏出去,经常会接到一些陌生来电,一般都称呼“羊叔”或“老羊”,直呼名字倒还是头一遭碰上。

“您哪位?”

“我是小泽。”

我一时没想起小泽是谁,正愣着神儿,小泽说道:“大一同学,我去了日本。”

我的嘴巴足足能塞进一个拳头。小泽是我们大学同班,刚入校就被评为“校花”,身材相貌没得说,我对她印象一般。这丫头眼里只有钱,一心想出国,傍了个同校富二代,大二一起去日本留学了。几个追求者大为惋惜:小泽好好的校花不当,偏偏去日本当了小泽玛利亚。

没想到她居然会给我打电话,看号码是回国了。

“小泽啊,好几年没见,别来无恙?”我虚头巴脑客套着。

“南晓楼,我看过你写的小说,你们在日本的经历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就说找我什么事儿吧?”我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我……我……”小泽犹豫片刻,“月无华在么?如果方便,你们可以来我家么?”

我心说看手机号码显示的城市,离着好几千里地,哪能说去就去?正想拒绝,小泽近乎哀求道:“求求你了,我从日本回来两个多月了,遇到一些事情。说出去没人相信,只好问了同学要了你的电话。我加你微信了,你通过一下,看到图片,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古城少女夜店失踪事件”。2014年,古城连续发生多起神秘事件,其中最离奇最恐怖的当属此事。11月中旬,微博、朋友圈、空间几乎同时出现五条“寻找少女求助”的帖子,发动网友寻找失踪女孩,引起轩然大波。这五个女孩有逛夜店的共同爱好,有些网友认为这是咎由自取,也有热心人提供线索,得出的结论惊人地一致:这些女孩是被同一个男子带走的!一时间众说纷纭,甚至有人把此事和“1888年8月7日到11月8日间,英国伦敦东区的白教堂(Whitechapel)一带以残忍手法连续杀害至少五名妓女的开膛手杰克”事件相联系,认为这是精神变态者刻意模仿。

三天后的午夜,天降大雨。一名出租车司机发现街上并排游荡着五名走路像僵尸的女孩。他立刻报警,警方经过调查,确认这五人正是失踪的少女。女孩们的精神状态极度恍惚,完全不记得在此之前发生的事情。在医院康复过程中,一名刘姓少女家人熬了糯米汤,她喝下去之后,呕吐不止。更恶心的是,呕吐物里夹杂着大量还未消化的皮屑残渣。

“寻找少女求助”的帖子在刘姓少女呕吐当天全部消失,有网友记得最后的评论是:“古城,要出大事!”

异闻一:“化尸水”——古人相信“人死灵在”,阳宅住人,阴穴养灵。大户人家在亲人死后,用银粉刷尸体,耳、鼻、喉、腹、肛门塞进金银珠宝,封“窍”护灵,确保死者不会魂飞魄散,变成孤魂野鬼。

这种尸体又被称为“封尸”。

土夫子遇到封尸,先是坐在尸体胯部,俯下身子和尸体面对面嘴对嘴,用红绸把脖子相连,然后猛地起身后仰。尸体腹内的一口浊气受到急速挤压涌出,塞在喉咙里的财宝被浊气顶出,土夫子张嘴接住。

这种缺德的方法既恶心又恐怖,沾了尸气的土夫子常年见不得阳光,否则全身起白色尸斑,就像得了白癜风。身体虚的干脆大病一场,一命呜呼,成了“有命挣钱,无福消受”。

直至明末,一个化身游方大夫的土夫子张友忠在河南盗墓,打开棺材的时候恰巧墓顶落下几滴液体,尸体冒着灰烟瞬间腐蚀。张友忠大为讶异,爬出墓穴寻找到滴水的地方,长着一株叶子绿中带黑的小树。挖至树根,这棵树是从一具驴骨架子里长出来的,须根里包裹着一枚黑色驴蹄。张友忠多少会些医术,明白“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他把树移植回家栽培,取汁液掺和驴蹄骨磨成粉。那个墓穴为了加固,用糯米混土封墓,他又加进糯米浆,添了几种草药,配成“化尸水”,专门用来盗取“封尸”。

这也是“黑驴蹄子”、“糯米”能克诈尸的由来。

异闻二:老子骑青牛与尹喜沿秦岭终南山神仙路西行,路过将军山,只见此处祥云缭绕,景色优美。更有一块巨石形状像人,豹头环眼,铁面虬鬓,一手执剑,一手执扇,五蝠飞舞。老子指着巨石说道:“赐福镇宅,中榜得魁,真神也……”

千年后钟馗出世,他的故里也被称为“天下第一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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