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丛林守护者

丛林法则:

一、丛林行走,听见有人呼喊姓名,勿回;

二、不要踩脚印前行;

三、休息时,观察歇脚环境,不要背靠水源、枯树;四、队友之间设定特殊暗号,确保联络工具失灵时使用;五、指南针突然出现异常,切勿前行;

六、发现荒坟野冢,切勿惊慌,迅速判断位置。如果荒坟野冢处于月亮初升光线照到的地方,立刻向左绕道一里距离;七、遇到深山村落,切勿入住;

八、不要在浑浊的河边取水、洗涮、扎营;

九、谨记,万物有灵!

我跟着月饼翻墙回到图书馆后院,正赶上李奉先搬着箱子从仓库里出来。这哥们儿见到我们俩,惊得下巴差点掉进裤裆里,眨巴小眼睛抬头瞅瞅楼上卧室,手一哆嗦箱子落地,嚎了一声:“鬼啊!”

月饼几步上了楼:“奉先,你这二半夜鬼哭狼嚎,就算没鬼也让你招来几只。”

我哭笑不得,心说就这身打扮,奉先要是不一惊一乍才奇怪。

因为是给萍姐和阿娜上头七,我们专门换了丧服。月饼穿着一身黑,我整了套白衣,大半夜冷不丁出现在活人面前,活脱脱黑白无常。况且奉先一直以为我和月饼还在床上“三分之七分养,”哪能想到在这儿碰到?

至于为什么要穿黑白色衣服,这里面还有个讲究——“丧葬无喜色,着衣有黑白”。

之所以这么穿,倒不是单单为了庄严肃穆,而是身穿颜色鲜艳衣服的人,容易被死者灵魂见到,会依附到这个人身上,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参加完葬礼精神恍惚、诸事不顺的原因。更有种说法,红衣为血,如果葬礼时有身着红衣的人,会“惊尸遇血”,此人七日内必有血光之灾。

我和月饼不担心灵魂附身,如果真碰上,搞不好月饼还要和阿娜聊几句悄悄话诉诉衷肠,可是惊了泉下之灵,着实是大不敬。

闲话休提——

我没空跟奉先解释,回了句:“一箱子好酒就这么cei(北京话,摔碎的意思)了,从工资里扣!”

奉先估计是回过神了:“南爷,微商货,不值几个钱。”

此时图书馆的灯已经亮起,月饼的影子映在窗帘上,正在满屋来来回回搬着什么东西。

月饼恢复了精气神,我心里痛快,紧跟着上楼推门而入。

“月饼,你丫在干嘛?”我看到月饼的举动,着实惊了一下!

“别废话,”月饼正把摆成“62188”数字形状的书一摞摞搬到桌上,“我搬书,你翻书。”

我愣了几秒钟,一拍脑袋,暗骂自己怎么就想不到这一层?连忙把桌上的书挨本翻开。

我们像俩勤劳的小蜜蜂,你来我往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守着满桌的书抽着烟。

月饼做“还是我聪明”状:“其实早该想到了。”

我做“我比你聪明”状:“其实我早想到了。”

我数了数,一共61本书。月饼按照顺序把“西山大佛”、“夜店羊人”、“东越博物馆”三本书摆好,总共64本。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我念着卦诀,心里那条隐藏的线越来越清晰。

太极在道家是指宇宙最原始的秩序状态,出现于阴阳未分的混沌时期(无极)之后,而后形成万物(宇宙)的本源。“太极”一词初见于《庄子》:“大道,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我默念的卦诀是《易,系辞说》里关于先天八卦的产生过程。先天八卦又称为伏羲八卦,传说由伏羲氏观物取象的所作。有说法是周文王将八卦推演为六十四卦,不过从发明和创造卦象模式的目的来看,八卦和六十四卦都是伏羲发明的。

据说精通此术,可以预测凶吉、知晓未来。

摆在桌上剩余61本空白书,短短几秒钟时间,浮现出不同的图画、文字、数字。

“月饼!”我的声音激动得发颤,“这是一套类似《推背图》的预言书!”

“而且只和我们有关,”月饼捧起一本书闻了闻,“写书的材料有些像隐形墨水,通过加热、空气接触这种方式,就能出现痕迹。”

我兴奋地搓着手:“也就是说,老馆长说的完全是假话?”

“半真半假,”月饼翻着书,“卦象因人而异,因时而变。如果把图书馆当成电脑,咱们把名字写进族谱,相当于输入特殊指令。这些书就像是专属信息库,呈现出相关资料。”

“换了别人,会出现不同预示?”

“Get!南少侠很聪明嘛!”月饼扬扬眉毛,“老馆长那一带的异徒行者,肯定是另外两个人,只有他们才能启动卦象,在那次罗布泊之行遇难……”

我接着说道:“老馆长他们在郊外别墅仿造图书馆,只有形状没有核心内容。萍姐根本不是异徒行者,阿娜也是受到控制,另有其人在西山大佛耳洞里放了手机。”

说到这里,我顿住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八族的那些人确实以不择手段探寻图书馆秘密而存在。

“月饼,我有个假设。”

“我也想到一些事情,我先说,看看咱们想的一样不?”月饼慢悠悠踱着步子,“八族在东周时期按照第一代异徒行者的设计图建造图书馆,使命是保护图书馆和历代异徒行者,帮助他们完成终极任务。最初的八族知道终极任务是什么。假设那批人是忠诚的,可是代代相传,有些人扛不住财富的诱惑,叛变;有些人抵挡不了终极任务带来的诱惑,叛变。甚至有可能出现互相残杀,或者在异徒行者执行任务过程中背后捅刀子,抢夺任务成果的事情。时间久了,再也没有人知道终极秘密,只知道这个秘密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所以,韩立带着人首蛇身俑,是去寻找终极!”

“月饼,我说个事儿。”

“嗯?”

“你丫居然和我想的一样!”

我们俩“哈哈”笑着,举起手掌互击,清脆响亮。

“南少侠,咱们不但要解开终极任务,还要面对隐藏在暗处的八族,他们一定在暗中监视咱们把执行任务,在合适的机会把咱们干掉。你敢继续不?”

“你丫说神话呢?就没有我不敢的事儿!”

月饼摸了摸鼻子,很认真地说:“再答应我一件事。”

我正满腔豪情:“尽管说。”

“萍姐、阿娜的事情你可以写进书里。写作是你的职业,也是你的爱好,”月饼眼圈微红,“只是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她们的名字。听了,心里难受,我过了这个坎儿就好了。”

我点了点头有些心塞:“月饼,你丫这么高冷的性格,为什么啥事都是自己扛着,处处为别人着想呢?”

月饼打了个响指:“当然,你要是不写出来,我也不反对。”

我挠着脑袋:“可是,养病这几天,我已经写完给编辑发过去了。”

月饼黑着脸足足盯了我有一分钟。我被他瞅的手脚发麻,暗中戒备准备躲开桃木钉、匕首、飞来一拳诸如此类的攻击。

月饼叹了口气:“发了就发了吧,答应参加你签售会这件事,取消!”

“别啊!”我一听急了,“你丫怎么能说话不算话。还靠你这张好脸多卖几本书呢?”

“做梦!我只卖艺不卖身,”月饼翻着第四本书,“赶紧研究新任务。”

书里是一副山水画,虽然只有寥寥几笔,却形神兼备。连绵起伏的群山中,一座荔枝形状的山峰尤为突兀。山崖垂挂一条瀑布,波涛击打岩石,水花四溅。山腰处长着一棵巨大的苍天老树,看着像是楠木。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月饼,你说这些预言书是谁画的?”

“你忘记了?”月饼手机百度输入“楠木”两个字,“红尘宾馆,地下暗室,两个木人。”

我连珠炮发问:“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每个年代都有和他们相关的传说?卓玛怎么会出现?”

月饼皱着眉指了指自己的脸:“南瓜,你觉得我长得很像答案对吧?”

我被噎得没词儿:“你不像答案,我像十万个为什么。”

“找到了!”月饼指着一个百度词条,“荔枝形山峰,瀑布波涛,楠木,应该是这个。”

两天前,国内某著名论坛的一个帖子——“驴友团在贵州荔波深山发现千年金丝楠木”。

“木利,帮个忙。”月饼拨通陈木利电话,“订张东越市的飞机票,帮忙把车开回来,车在停车场,钥匙在左后轮。”

“月饼,如果一开始你做这些事是因为对未知事物的探索,那么现在,你是为了复仇,对么?”我点开词条查看着帖子里的细节,“执行的任务越多,那些人迟早会出现在咱们面前。”

“嗯。”月饼嘴角微微抽搐。

“我只希望,不要被复仇冲昏了头脑,时刻保持冷静!”我一字一字说道。

“有南少侠这么毛毛躁躁的人尾随,我不冷静也不行啊。”

等待陈木利把房车开回来的几天时间,我们分头采购野外探险需要的装备,收集关于贵州荔波的地理人文资料。月饼拿到钥匙的那一刻,我迫不及待地把物资装备搬上了车。

发动机低沉有力的轰鸣声响起,月饼点了根烟,对着车窗吐了个滚圆的烟圈:“南瓜,准备好了么?”

“布依族丫头们,苗族妹子们,南爷来啦!”我戴上太阳镜,打开音乐,摆了个自认为很酷的造型,冲着陈永泰、陈木利、燕子挥了挥手。

歌声响起,许巍苍凉的嗓音吟唱着关于《旅行》的故事——“阵阵晚风吹动着松涛,吹响这风铃声如天籁,站在这城市的寂静处,让一切喧嚣走远……”

此次前行,必然凶险。

管他呢!虱子多了不怕肉疼。

出发!

古城到贵州两千多里地,我和月饼轮着开车,一路走走停停,把这辈子的高速、国道、山路都跑完了,结果是“道路越跑越多,肠子越颠越短”。

到了荔波已经是第四天下午,我们在景区停车点驻了车,我端着方便面瞅着车外一群群古铜色皮肤的丫头,想想古城已经天寒地冻,不由感慨:“正所谓,你在南方的燕阳里短袖蛮腰,我在北方的寒夜里热炕棉袄。”

“吃完了赶紧睡觉,养足精神,天黑上山。”月饼检查着装备,丢给我一部呼叫机,“如果手机没信号,用这个联络。”

我指着山端的信号塔:“月公公,你丫信不过中国通讯商是不?”

“你信得过?”月饼往包里又塞了几瓶“老干妈”,“驴友团发完帖子再没更新,估计是信号问题。”

月饼说到这个,我来了精神:“前几年有个骗子为了当网红,发帖声称拍到华南虎,还有照片,着实红了一把,后来鉴定是PS图,整了个大乌龙。现在网络对这种帖子审核很严格,没有被官方证实的事情,一般都会迅速屏蔽回帖,或者直接删除帖子。更何况是‘金丝楠木’,那可是好几吨黄金啊。”

“小心点总没坏处。”月饼往床上一躺倒头就睡,“我睡了,8点喊我。”

最后这十多个小时车程是月饼开的,我这会儿倒是不困,刷了几条微博觉得无聊,打开笔记本记录着月饼路上讲述的关于“金丝楠木”的传说——

金丝楠木,原称“桢楠”,又称“帝王之木”,是中国特有的珍贵木材,生长周期极为缓慢,树体在阳光中金光闪闪,金丝浮现,透着淡雅幽香,自古以来就是宫殿、寺庙专用名贵木材。

之所以有“帝王之木”的说法,最主要的原因是此木生性孤傲,不仅不招虫子,更不会被蔓藤攀附,独立于密林中,暗合皇帝九五之尊的意喻。

楠木千年成材,砍伐却是几个时辰的工夫,长得自然不如砍得快。自明朝以来,宫殿、寺院对楠木的需求更大,尤其是“木匠皇帝”明熹宗朱由校,更是专门建立了“木人军”寻好木砍伐,自此金丝楠木几乎绝迹。

奇货可居,反倒引来无数人深山寻木,一旦找到进献朝廷,封官进爵,享尽荣华富贵。各地官员更是不问政事,驱役百姓寻木,逾期交不上木头的百姓,则以白银抵充,家穷者男充军女入官妓院。

陕西汉中张启元世代木匠,精通“望山寻木”之术。老话说“天上的彩云配俊鸟,地上的瘸驴拉破车”。顾名思义,但凡名木,必生名山,总不能指望一座荒山包子长出参天奇树吧?

张启元心里盘算着明朝之前的历朝历代,均崛起于西部、北部,天下王气耗得七七八八,唯有西部、南部或许可以找到藏纳王气的名山,由此寻到帝王之木。如果真得找到,当个地方官,也算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儿。

打定主意,张启元远赴西南遍寻名山,终于在四川大凉山发现了一株千年金丝楠木。更神奇的是,树皮纹理居然形成一幅天然图画,一只巨大的猪首龙身神兽尾部钉入柱底,围着柱子盘旋而上,距龙嘴两尺处有个巨大的“忠”字,两旁分别悬着一女子一太阳。

张启元大喜过望,标记地图,取麻布拓下图画,归乡送至官府。官员见此奇木图,送至京城,献给九千岁魏忠贤。

魏忠贤看了此图,勃然大怒,将献图官员凌迟处死,暗中派东厂去陕西,把张启元居住的村庄杀了个鸡犬不留,在张家床铺暗格搜到地图,秘密回京。

可怜张启元官没当上,拖累着全村一同送了命。

官员携图入京之后,张启元按耐不住欣喜,请邻村老秀才观摩。老秀才见图大惊:“这是犯了杀头大罪的天谕啊!”

图中神兽为“猪龙”,为安禄山化身。宋朝乐史《杨太真外传》卷下记载:“当与夜燕(宴),禄山醉卧,化为一猪而龙首。左右遂告帝(唐玄宗)。帝曰:‘此猪龙,无能为。’终不杀,卒乱中国。”

此图既有猪龙,钉于木柱,两个太阳,一个“忠”字。明熹宗朱由校名中有木有猪,既隐合了“朱姓真龙亡于木”,又暗示朝廷有人如安禄山伦乱后宫,权势夺日,而此人名中必带一个“忠”字,除了魏忠贤还会有谁?

张启元大惊,自知逃不出东厂的搜捕,把奇木地图塞于孩子襁褓送至远房亲戚,画了假图和妻子在家中等死,以此保得孩子性命。

魏忠贤得到假地图,自以为顺应天命,称帝之日可待,派人入川搜寻此木制作龙椅,却一无所获。明白这是假图,于是加派人马在四川寻找奇木。

为了保密,东厂所到之处,山民无一活口。直至东厂来到四川大凉山,包围一村身着兽皮草衣的夷人,问询奇木下落。夷人族长为保族人安危,声称知道奇木所在,但是这棵金丝楠木已经数千年,有了灵性,需要按照古法压住树灵才能砍伐。

族长带着官兵绕过两座山头,果然见到一株没有图案的巨型金丝楠木,东厂领军哪里知道“天命帝图”一说,见木大喜,催促族长速速施法砍树。

三天后,族长准备妥当,来到金丝楠木树下。族长围着楠木插进一圈竹筒,用竹刀沿着树身周身刻满奇形怪状的花纹,把鲜血滴入竹筒,放进植物种子。

不多时,竹筒中长出蔓藤,爬满金丝楠木,结出一颗颗丝瓜和红色的肉豆。

官兵见了变戏法似的奇术,大气都不敢出。族长浑身浴血:“这种古法最后一步由人祭祀,请把我捣成肉酱,涂抹树身,方可破了楠木灵性。”

官兵们当然没有客气,把族长砸得稀烂,蘸着肉酱往树上涂抹。金丝楠木突然剧烈颤动,树枝树叶碰撞摩擦,竟然发出类似于人的哀嚎。丝瓜和肉豆蔓藤缠住官兵,丝瓜藤裂开,喷着红液,爬出无数只绿色小虫,咬破官兵眼球,钻进脑子。

官兵们哀声厉嚎,肉豆爆裂,红色汁液溅到身体,如同泼了高强度硫酸,“嗤嗤”冒着黑烟,皮肉鼓起芝麻粒大小的燎泡,“啵啵”爆出脓液,瞬间蔓延全身,溃烂成一具具白骨。

然而,东厂领军生性阴沉谨慎,一直远远观察,目睹了恐怖绝伦的一幕,逃回京城向魏忠贤密报。

魏忠贤派领军带人马再次杀回大凉山,夷人村落早已人去楼空,就连那棵巨型金丝楠木,也只剩下一个几丈见方的大坑,里面堆满了人的骸骨。

小部分骸骨是正常人的骨骼,大部分陈骨却非常奇怪,脚趾的骨头有细密的骨须纠缠在一起,如同树根。

此事异常诡谲,魏忠贤将参与此事之人全部毒杀,称帝野心却日益膨胀,继续派亲信去四川寻木。

朱由校当了几年“木匠皇帝”,二十三岁那年在西苑游船戏耍,却被狂风刮翻小船落水,自此生了重病,百治不愈。尚书霍维华进献仙药“灵露饮”,清甜可口,日日饮用。没曾想饮用几个月后,竟得了臌胀病一命呜呼,留下了一段千古疑案。

明思宗朱由检登基,当机立断铲除魏忠贤余党,驱逐魏忠贤回乡。抄魏府时,井边垂柳无风自动,柳枝伸入井中。官兵觉得蹊跷,下井在井壁发现暗洞,找到了假的“奇木图”。

魏忠贤亲信扛不住严刑拷打,交代了“奇木图”的来龙去脉。朱由检正愁没有斩杀魏忠贤的借口,连夜派锦衣卫带旨赐死魏忠贤。据说魏忠贤死后,京城一夜之间万木盛开,香飘百里。

朱由检感召于楠木神奇,第二年将年号定为“崇祯”,取“尊崇桢楠”之意,希望明朝江山如同楠木长久坚实。

然而明朝这棵二百多年的古树,早已从根部腐朽,改个年号也就是求个心理安慰。

明末农民大起义,张献忠崛起于陕西,自称“魔龙”,占领四川,大肆淫虐妇女,剥皮烹煮女子大腿、胸部的肉为食,甚至连饮马的水,都是人血。

但凡有贞烈女子反抗,就施加“骑木驴”的酷刑。女子吊在木架上面,对准一根直立的木杆,割断绳子,女子坠落。木杆从女子下体穿进,一时又死不了,活活忍受三四天极度痛楚才能死去。

张献忠残暴淫杀,终于兵败,掳掠的巨额财富不翼而飞。据传兵败前,张献忠曾派出一支送宝队,将财宝藏于一张祖传老地图标示的地点。

魏忠贤、崇祯皇帝万万没有想到,这幅奇木图居然应了在张启元的遗腹子,“魔龙”张献忠身上。

写完这段记录,我有些累,月饼还在熟睡,没敢打扰他,下车溜达透透气。

贵州属于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空气湿润,阳光充沛。全省分为高原、山地、丘陵和盆地四种地形,是全国唯一没有平原的省份,故此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

极目远望,远山层峦,青山白水,云气缭绕,块块梯田层叠而上,如果不是有任务在身,倒真是个静心旅游的好地方。

景区和全国各地的景区没什么不同,熙熙攘攘的游客,风俗特产的小贩,香气扑鼻的当地小吃,唯一不同的是许多穿着民族服饰的姑娘们,凭空增添了许多异域情调。

其实,我和月饼心照不宣。这个所谓的驴友团,绝不简单,很有可能是“八族”的人组成。他们发帖时间,恰恰在第四本书出现喻示的时候,倒像是向我们示威,或许是故意暴露线索,引诱我们完成任务。

我心里被无数个疑问缠成一团乱麻,总是理不出个头绪。月饼说得对,“该来的总会来,想破大天不如主动出击”。我索性转悠到风土特产的小摊位,随便买点东西换换心思。

如今旅游景点的纪念品千篇一律,打着“某某特产”旗号其实都是批量生产,没什么新意。我看了几家没发现什么好玩意儿,正准备回车里歇会儿,忽然觉得刚刚路过那家摆着佛串、木雕工艺品的摊位,好像有两样很眼熟的东西。

我心里一动,装作问价:“这佛串儿多少钱?”暗自打量那两样东西,心里越来越惊。

“上好金丝楠木边角料做的,”商贩皮肤黝黑,眨巴着狡狯地眼睛,“遇水即沉,养生正气。你看这纹理,闻这香味儿。”

我正准备和商贩你来我往几句再切入正题,身后突然传来月饼的声音。

“刀、弩怎么卖?”

“这两个可是好东西,”商贩舔舔嘴唇,一副奇货可居的样子,“你开个价吧。”

月饼从钱包里摸出一摞钞票,示意我取下刀弩:“你从哪里捡的?”

商贩直勾勾盯着钞票,话都说不利索了:“山……山里……”

我翻转着刀弩,刀柄和弩把有两个相同的篆体字,更确定了判断,点头表示肯定。

月饼猛地提高声音:“这是我朋友的东西!”

左右游人、商贩齐刷刷看过来,商贩忙不迭说道:“真是捡的。前几天去山里寻木,这俩玩意儿就搁在河边泥沟子里。”

“具体地点还记得么?”月饼把钞票往摊位一扔。

商贩舔舔嘴唇,往手指吐口吐沫点着钱:“沿着那座山往西走七十多里地,有一条野河沟子,就在那里。”

月饼点了根烟望着西边那座野山:“他们抢先了。”

我接过烟抽了一口:“也许是出事了。”

黑色短刀,硬木弓弩,正是韩峰、韩艺在东越博物馆携带的武器。

那两个篆体字是他们的姓——

韓!

“天杀的奸商!”我一把拍死叮在脖子上的虫子,“感情这七十多里地是直线距离!”

进山已经三天,按照脚程,七十多里山路也就是一白天。哪想到荔波除了人工开发的几个景点,其余的地方全是原始森林。且不说没有山路,一路砍藤劈树开路倒还是小事儿,一旦误入隐藏在树叶底下的沼泽,这条小命就算是当肥料了。

“还好顺着河边好走,要是一头扎进林子,北都找不到,”月饼在前面左手木棍右手刀开路,“跟你说了用泥巴抹在皮肤上防蚊虫,你就是不听。偶像压力有些重啊。”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哪儿知道走南闯北这么多地儿,偏偏对贵州的泥巴过敏?还有风油精么?我再抹点儿。”

我正埋怨着,一不留神被树根绊了一跤,顺手抓住旁边的蔓藤,手里“刺溜”一滑,蔓藤搭住胳膊,几个来回缠了个结实。

这哪里是蔓藤,分明是条,从头到尾长着一溜金黄色的细纹,半米多长的小蟒。

我抓住蛇身死命拽着,蟒蛇也较上了劲,凉滑的蛇身紧箍胳膊,“嘎巴”作响,蛇头从我的肩膀位置探起吐着信子。我向后仰头,一把抓住蛇脖子,眼睁睁开着蟒蛇鳞片微微乍起,裂开暗红色的嘴,一排排倒钩形的牙齿滴着涎水,腥臭扑鼻。

“月饼,蟒蛇!”

刀光一闪,蛇头忽地飞起落进野草丛里,蛇腔喷出浓血,刺了我一脸。我猝不及防,喝了两口蛇血,脚底又绊了一跤,直接坐在草堆里。

月饼收起刀,帮我解着胳膊上的蛇身:“南少侠,因祸得福啊!蛇血克虫,我再也不用担心你被蚊子咬了。”

我喉咙里满是蛇血,黏糊糊的不是滋味,想到这条蟒蛇不知吞了多少老鼠、蛤蟆,胃里又是一阵恶心。

“今儿不走了,就在这休息。”月饼喜气洋洋地拎着蛇倒挂在树上,“你去河边取水,顺便采点野物,晚上来顿蛇肉锅子。”

“你还真不糟蹋粮食,”我活动着膀子,没什么大碍,拎着壶去河边取水。

我把壶压在河里自行灌水,顺着河道扒拉树根采了几株鲜蘑:“月公公,蛇胆给我留着补补。”

“蛇鞭吃不?”

“那更好。”我顺口回了话才返过劲儿,“你家的蛇还长着鞭!”

我又刨了两根鲜笋,拎着壶回了营地,月饼正搭着帐篷:“南瓜,今儿的二锅头就靠你的手艺了。”

“您就瞧好吧。”

我架锅添水生了火,把蟒蛇切成两寸长短放进锅里焖了五六分钟,掀开锅盖捞出半熟蛇肉,换了锅清水继续煮。趁着水温稍热,放进八角、花椒、盐子调味,切了两片老姜去腥,八分热的时候放进鲜蘑、鲜笋,雪白的肉汤“咕嘟嘟”冒着气泡,浓得能竖插筷子。

我咽着口水,舀了一勺尝尝咸淡,滚热的汤水顺着嗓子眼滑进胃里,鲜得脊骨发软,耳朵发酥,四肢百骸一股暖意。

月饼从帐篷里探出头:“南少侠,明明是个好厨子,非要当作家。”

“这一百多斤肉白长的么?”我摆好碗筷,取出“老干妈”当蘸料,洒了几片葱叶完成最后工序,“月公公,上酒,开吃。”

月饼喝了口汤,烫得嘴直刺溜,灌了口酒,才慢慢呼了口气:“赞!来,走一个。”

我仰脖喝了半瓶,夹了块蛇肉,轻轻一咬,香味在唇齿间爆开,浓得舍不得张嘴喘气。油嘟嘟的蘑、笋更是裹饱了鲜汤,细嫩滑软,肥润鲜甜,就连舌头都滑溜了许多。

“南少侠,我看你的书评区,”月饼蘸着老干妈吃了块笋子,“有人回帖说主线之外的旁枝末节太多,看来还要提高笔力啊。”

“就算是英雄,也要吃喝拉撒睡。”我拨弄着篝火,“谁能保证早晨起床制定当天计划,不受零零碎碎的事儿干扰?我只是记录咱们的生活而已。”

篝火旺了,烘干原始森林的潮湿,夜枭声、蛐蛐声、蛙声此起彼伏,树叶沙沙,夜风清透。

烈酒、肉羹、篝火、兄弟。

这才是生活!

酒足饭饱,我拾起木柴点了根烟:“月饼,你老实交代,有没有对那个商贩下蛊?”

月饼眯着眼笑得很狡猾:“没有。”

“真假?”我吸了口烟,“那哥们说刀弩在泥沟子里捡的,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月饼扬扬眉毛:“刀弩纹理有丁点儿泥屑子,闻着有水草腥味,刀柄和刀身接口处有水锈。佛串确实是原木做的,没有后期优化,手指有手艺活留下的茧子和伤口。鞋帮、鞋底接缝有红泥,和这条河的红泥颜色相同。所以,他没说谎。”

我听得目瞪口呆:“你丫就那么几秒钟观察了这么多事儿?我还一直以为你在钞票里下了什么蛊粉,防备着他暗中下套,来个先下手为强。”

“瞬间细节决定成败,”月饼指着胸口,“我被阿娜捅了一刀,知道在一刹那想了什么?”

月饼主动提起阿娜,我大感意外,也有些高兴,看来月饼慢慢走出来了。

为了不扫月饼兴致,我做认真听讲状摇摇头。

月饼摸了摸鼻子:“我如果趴着摔倒,刀会直接扎进心脏。我转身是为了缓冲刀子刺入的力量,侧身摔倒使伤口挤压刀身形成密封状态,最大程度保证血液流失最少。”

“月公公,你居然想到这些?”我有些不太相信,“你丫脑子里到底是啥?”

月饼叼着跟草枝慢吞吞说着:“前段时间闲得无聊,追了几集《神探夏洛特》,有一集讲的是华生老婆为了不暴露身份,一枪崩了福尔摩斯。他当时就这么做的,我觉得挺有道理就记住了,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我下巴张开的直径都快赶上那只蟒蛇了:“这也行?”

“有没有觉得咱们很像福尔摩斯和华生?”月饼反问。

我想想还真有点那个意思,至于福尔摩斯会不会蛊术,华生懂不懂阵法堪舆,这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了。

“吃完睡觉,天亮出发!”月饼摇着酒瓶子,“难舍最后一滴。”

我连忙夹起最大一块蛇肉丢进嘴里,“咯噔”一声,咬到个硬物,硌得腮帮子木了半边。

我暗叫“点背”,把那个东西吐在手里,黄澄澄的映着火光,居然是一枚老式戒指。

瞬间,我脑补了无数活蟒吞人的桥段,整个人都不好了。

月饼面色也不好看,拿过戒指研究了半天,才松了口气:“看成色起码二三百年的老金镏子。”

“就算是千年戒指,也是活人戴的啊!”我已经感觉到肚子里面有根手指抠着胃壁,肠子都快涌到嗓子眼了。

“你忘了金蛇银鼠?”月饼居然很有幽默地挨个指头套着戒指试大小,“嗯,女士戒指。”

经月饼这么一提醒,我才回过味儿来。

有个成语叫做“蛇鼠一窝”,明着是指“坏人相互勾结,做坏事的行径如出一撤”。可是蛇是老鼠的天敌,老鼠见了蛇都绕道走,更别说“一窝”了。

“蛇鼠一窝”最早的由来,和做不做坏事没有半毛钱关系。在古代有“蛇喜金,鼠贪银”的说法,指的是有金蛇(长着金色花纹的蛇)、银鼠(毛发雪白的老鼠)的地方,必有黄金白银。

民间传说、历史典故中关于家宅出现金蛇银鼠找到黄金白银的例子多不胜举。从五行角度来说,金银为“万金之精”,阳气充盈。蛇鼠为阴祟之物,阴阳相吸,中和互补,故埋金藏银之地多蛇鼠出没。

我琢磨透这一层:“月公公,咱们这是要发啊!”

“你就这点出息。放着图书馆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古物不当回事,这么个金镏子倒是惦记上了。”

月饼转着戒指,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盯着篝火发呆。我没打扰他,起身观察周围的格局走向,默算五行方位,说不定附近就有古人的墓葬。挖坟刨墓这事儿干不出来,要是能找到碑刻了解一段历史也是件好事儿。

不知不觉走到河边,夜已深,空气微凉。月光寂静了河水,微波粼粼,一轮新月倒映波面,微微颤动。湿气从河面蒸腾而起,凝成奶白色雾气,犹如有生命的物体,以奇特的流动方式,贴着地面四处扩散。

雾气凉意透体,我没什么收获,转身往营地走去。

“南晓楼?”

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却觉得不对劲。月饼仍坐在篝火旁发呆,声音却是从河边传来,而且是女人声音,声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我发现脚下多了几圈陌生的脚印,乍起一身白毛汗,想起了刚上大学时听说的一件事。

我所在的大学依山而建,树林繁茂,是男女同学谈恋爱的绝佳场所,久而久之在林间踩出一条野道。

物理系有对南方小情侣,男的叫丁克贤,女的叫柳小珠,从小青梅竹马,大学考到同一所学校,自然是恩恩亲昵,形影不离。

这天两人吃了晚饭,在林中闲逛,也是少年心性,丁克贤一时兴起,非要走条别人没走过的路。小珠由着他胡闹,两人踩着野草开拓新地图,说说笑笑地走到了半山腰,前方豁然开朗,孤零零的竖着一个坟包子,坟头有块老砖,压着残破的黄表纸,坟前布满乱七八糟的脚印。

小珠有些害怕,扯着丁克贤的衣角就要回去。丁克贤假装胆大,心里也毛嗖嗖地打颤儿,顺着小珠的意思回了寝室。

自那天起,丁克贤每晚都做同一个梦:寝室吊着一具长发覆面的红衣女尸,到了午夜就解开绳索,在寝室里来回转悠,轻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每次被噩梦惊醒,丁克贤总会发现地上有许多脚印,天亮就消失了。

丁克贤家乡有句谚语——常走夜路遭鬼打,意思是经常走夜路的人,如果踩到奇怪的脚印,会把不干净的东西招上身带回家。想到那个孤坟前的脚印,丁克贤既害怕又担心小珠,又不敢直接说,还好小珠还是老样子,看来没受什么影响。

就这么担惊受怕过了半个多月,那个恐怖的梦再也没有做过,寝室里的脚印也没有出现。丁克贤这才踏实了,给自己找了个“心理压力过大产生幻觉”的科学借口。

一学期过得很快,小情侣放假时就约好了情人节回学校过。情人节这天两人在学校见面,丁克贤陪着小珠吃了烛光晚餐看了场电影,小珠半推半就地跟着丁克贤回了寝室。

推开寝室门,丁克贤脑子“嗡”的一声,满地尘土像是许久没人住过,乱七八糟的脚印又出现了。

小珠责怪了几句,从门后拿出拖把打扫卫生。丁克贤寻思着可能是住在同城的舍友回来拿东西,端着盆去洗漱间打水。

再回寝室,小珠把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换了身红色连衣裙,坐在床上娇羞地望着丁克贤。

丁克贤心中一荡,关了灯,扑到床上拥吻着小珠。凄冷月光扫进寝室,意乱情迷间,他忽然看到对面床铺下,有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盯着他,一只苍白的手耷拉出来,无名指戴着他送给小珠的戒指。大片殷红的血从床底缓缓流出,血泊里又出现奇怪的脚印。

他吓得不轻,正要从床上爬起,小珠死死抱住他,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重复着一句话:“你说好了要陪我一辈子,怎么能说走就走。”

丁克贤动弹不得,身体越来越冷,小珠翻身把他压在身下,长长的头发里,是一张没有五官的人脸……

作为迎新生必修教育课,宿舍鬼故事必不可少。师哥给我们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正是半夜,把我吓了个半死。月饼第二天死拖硬拽拉着我上了山,按照师哥描述的地点寻去,根本没有什么荒坟,倒是有棵特别显眼的老柳树,横七竖八刻着各种海誓山盟的短句、符号、人名。

最中央的位置,赫然刻着“丁克贤陪柳小珠一辈子”。

自那天起,我们再没见过那个师哥。

月饼天生不整明白不罢休的脾气,上网查了很多学校资料,又找学校的老人四处打听,终于弄明白了来龙去脉。

八十年代初期,这所学校有个名叫丁克贤的物理老师,爱上了他的学生柳小珠。当时的社会环境,师生恋是败坏名声的大事(其实就是现在,学生和老师产生恋情也不是很受待见),两个人只能隐藏恋情,偷偷在山腰柳树刻了一段话以示终身不渝。

谁料这句话被同学们发现了,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丁克贤为了保住工作,昧着良心向校方揭发小珠主动勾引他,小珠受不了恋人和社会的双重压力,在那棵柳树下吊死了。

丁克贤良心受到谴责,晚上坐在柳树前割腕自杀。

我和月饼弄明白了真相,知道那个师哥是两人怨气不散,附在柳树里化成的人形,向灵感强、火眼低,能看到他形迹的人诉说前生哀怨。

我和月饼再次上山,摆了香烛供奉,念了九十九遍《往生咒》。只见蜡烛火苗由红转绿,“突突”暴涨半尺,柳树无风自动,依稀两团人形白雾牵着手,从树枝中漂起。

树身那行海誓山盟的承诺,慢慢消失了。

这是我和月饼接触的第一个灵异事件,自那天起,我记住了月饼的一句话:“走夜路,千万不要踩到别人的脚印,有人喊你名字千万不要答应。万一被是更凶的不干净东西上身,神仙也救不了。”

想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眨眼工夫。雾气越来越浓,我已经看不到营地,只有那团篝火,在浓雾中跳跃闪烁,宛如鬼火。

古时,许多居住在西南深山的原始部落,奉树为神明,每逢新月升起的夜晚,用活人祭祀树灵。长年累月,尸骨堆积,树木在人油的滋养下长得极为茂盛,怨气自然也重,会在午夜化成阴雾,寻找阳世之人,夺舍转生。

我联想到那枚金戒指,说不定这里就是古时的祭祀地,让我们误打误撞遇到了。

“南晓楼?”

熟悉的女人声音再次响起,而这次,我听出了她的声音!心中一阵恍惚,正要张嘴答应,一只手从雾中伸出,捂住了我的嘴!

“噤声!”月饼摁着我的肩膀趴到草丛里。

要是不月饼这句话,我差点就嚎一嗓子直接往营地跑了,强压着震得肋骨生疼的心跳,往河边看去。

原本安静的河水突然跳跃着细碎的水珠,巨大的水泡漂到河面,“啵啵”破裂,水泡最密集的河面,漾起三圈波纹,悠悠漂到岸边弹回。

水花越来越响,雾气影响视线,我隐约看到波纹中央浮起三个白乎乎的东西,悬浮在河面上。

林中吹过一阵阴冷的山风,浓雾忽然消散,我看清了那三个东西,尽管心里有所准备,但还是惊得喘不过气。

韩立、韩峰、韩艺!

他们早已被鱼啄食的没有一块好肉,赤裸的身体残缺不全。尤其是韩艺,原本是乳房的地方凹了两个黑洞,露出白森森的肋骨,映着月光分外恐怖。

虽然他们带着“人首蛇身俑”跑了,可是毕竟相处过一段时间,也没有做什么真正伤害我们的事情,从心里根本恨不起来。

如今变成三具腐尸,我压抑得几乎窒息,完全不能接受这件事。

“这枚戒指是韩艺的,在东越博物馆的时候她就带着,刚才突然想起来了。”月饼声音微颤,“注意他们脚下。”

我这才看到,他们双腿并拢,几条树根从脚底钻进身体,残破的体腔依稀能看到根茎贯穿至头部。

“树妖?”我打了个冷颤。

韩艺脖颈“咯咯”作响,机械地抬起,眼皮上翻,眼眶里塞满了细密的根须……

“南晓楼?月无华?”

“这次,咱们面对的,可能不是人。”月饼摸出军刀,扬手甩进岸边的一棵老树,“出来!”

军刀没入树身,除了“噗”的一声闷响,没有任何动静。

月饼脸色一变,推了我一把:“回篝火旁!”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脚踝一紧,几根树藤犹如蟒蛇缠绕,倒拖着我撞到树干,随即身体一空,五脏六腑全涌到胸腔,被树藤倒挂在半空。

电光火石间,月饼躲开拦腰缠绕的树藤,向我跑来。忽然,杂草丛里钻出无数条蔓藤,把月饼瞬间裹成粽子。一条树根从土里冒出,缠住月饼脖子,生生拽到另一棵树上,结结实实绕了数圈。

树冠落下伸出粗壮的树枝,搭成梯子形状,一个人顺梯而下。

“我知道,你早发现我了,所以刚才你故意说没有对我下蛊。可惜,蛊术,对世代守护丛林之神的我,没用。”

十一

“我是丛林之神守护人,张明夏。欢迎你们来到我的领域。”

那个人戏谑地瞄着我们,右手放在左胸前,做了一个欧洲贵族式见面礼,正是景区商贩!

我倒吊在空中晃悠,血液涌进脑部,阵阵晕眩,心里却腾起一股怒火!

这次,太大意了!

刚才月饼笑得很狡猾,我心里有数,他肯定给张明夏下了蛊。月饼通过各种细节证明张明夏没有问题,其实是个反向思维,说明他更值得怀疑。之所以没有直说,分明暗示我,他就在附近。

我自然懂得月饼的意思,假装放松警惕,和月饼保持距离,引诱张明夏现身,还是被韩家三人的尸体分散了注意力,着了道儿。

我挣了几下,树藤箍得更紧,几乎把踝骨勒断。月饼更是狼狈,随着蔓藤越勒越狠,只有脖子还能轻微转动。

张明夏吹着口哨滑下树梯,拔出插在树干上的军刀,树皮片片脱落,露出出一具穿着丛林服,被木钉楔在树上的腐尸。

“有些手段,”张明夏掂着军刀豁开腐尸的肚子,拽出乱七八糟的肠子涂抹树身,“如果不是他转移了你的注意力,可能中刀的就是我。”

月饼“哼”了一声没有言语,脑袋低垂,下巴点着缠在脖子上的蔓藤。

张明夏把树身涂抹成血红一片,跪在树前,双手举天:“伤害丛林之神的人,都要死!”

我从短暂的愤怒中恢复冷静,暗暗告诉自己:“南晓楼,月饼被控制住,你要在最短时间想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心里盘算着两个方案:左兜有一把军刀,右兜有一瓶二锅头,一个Zippo。我绷起腰力弓身掏出军刀,瞬间甩向张明夏,需要大概两秒钟。如果用军刀挥断蔓藤,落地和张明夏肉搏,胜算更大。但是前提条件是保证蔓藤像黄油一样能一刀切开。

把两种方案进行了性价比分析,我打定主意,前者更有实战性!

“南瓜,你个吃货,注意力全放在吃东西。意外的事情太多,我也没想到。得了,动手不是好选择,做一次合作怎么样?张明夏。”

月饼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张明夏漫不经心地摊摊手,眼神中我们已经是死人:“合作?呵呵……”

我心里一动,依着月饼的性格,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说废话,也不会和对手谈合作。

我推敲着月饼那句话的含义,默念了几遍,脑子中如同一道闪电劈下,瞬间雪亮。

月饼说了一句藏头话,去掉最后“张明夏”的名字,每句话开头第一个字组成了另外一条信息:“南瓜,你、注、意、我、的、动、作。”

我配合着说了一句“张明夏,你要什么尽管说,只要能放我们一条活路。”分散他的注意力,集中精神观察月饼的暗示。

月饼被绑的像个木乃伊,到底有什么动作?时间紧迫,我越来越着急,全身冒出大片躁汗,顺着脖子流到头发,一滴滴落下。我看着汗水颗颗落下,心里冒出一个模糊的概念,却又无法描述具体轮廓,这种感觉异常难受。

蔓藤“咯咯”作响,月饼似乎被勒得喘不过气,咳嗽了几声,下巴连续触碰蔓藤。

我终于明白了!

十二

1893年,美国著名天才电磁学家尼古拉·特斯拉(Nikola Tesla)在密苏里州圣路易斯首次公开展示了无线电通信,在“费城富兰克林学院”以及全国电灯协会做的报告中,他描述演示了无线电通信的基本原理,并且提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观点——无线电可以接收上帝喻示!

这个观点引起科学界的轩然大波,特斯拉也因此被早就心怀嫉妒的爱迪生诘责,自此被排除科学界。

此后,特斯拉深居简出,独居纽约市的一个旅馆里,偶尔向新闻界发表一些不同寻常的声明。因举止怪异,特斯拉被普遍认为是“疯狂科学家”的原型。他研究的交流电成果,直到近代才应用到现代科技中,他的科学地位才逐步被学术界认可。

月饼读《特斯拉传记》的时候,提出过一个观点。不同的物种,发出、接收声音的波段不同,比如鲸鱼交流发生波段是15~40HZ,人类的波段20HZ~20kHZ,只能通过仪器转化才能听到鲸鱼的声音。

由此类推,猫、狗之所以能够听见奇怪的声音,对不干净的东西异常敏感,很有可能是波段相符。

特斯拉提出的“无线电可以接收上帝喻示”这个观点,理论上是成立的。

我们来了兴致,研究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无线电做通灵实验,还写了篇《无线电与超自然灵异现象关联》的论文,直接被老师批了四个大字“怪力乱神”。

通灵实验也没什么结果,摩斯密码倒是顺手学会了。

而此刻,月饼用下巴磕碰蔓藤,用摩斯密码向我传达信息——“和他说话拖延时间,我正在想办法。”

我正要胡扯一通,张明夏靠着树身打了个响指:“南晓楼、月无华,你们俩还真够默契。”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我脱口问道。

“我看你的书,对你们很了解。”张明夏摆了一个和月饼类似的摸鼻子动作,“月无华刚才对你说‘南瓜,你注意我的动作’,然后用摩斯密码向你传递‘拖延时间’的信息对吧?”

“南少侠,你的粉丝还真是什么人都有。”月饼摇头叹了口气,“这次真是自己搬砖砸自己脚面子了。”

张明夏摸出手机,指着屏幕对我晃了晃:“我下载了你所有小说,闲得没事就看看。”

我瞅着小说文档都是TXT格式,怒火中烧:“这是盗版!”

“那又怎么样?你们的习惯、爱好、性格我完全了解,”张明夏笑得像只玩弄老鼠的猫,“你们根本没有胜算。”

月饼盯着张明夏的脚:“韩家三人是你杀的?”

“伤害丛林之神,只有死路一条。”张明夏蜷起手指三长一短敲击着树身,“见识一下守护者的实力吧!”

方圆十多米范围内的参天古树剧烈抖动着,树枝相互碰撞,发出宛如铁器撞进的“锵锵”声。束缚脚踝的树藤突然紧绷又猛地一松,我像一条钓起来的鱼,悠在空中跟着树藤左摇右摆。

晕眩的视线中,直接堆积着数层树叶的地面凸起七八个土包,树枝柔软的如同绳索,围着土包圈圈缠绕,拽出了几具腐臭的尸体悬在半空,泥土“啪啪”掉落。

“是我发的那个驴友发现金丝楠木的帖子。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张明夏指了指韩艺,“她在临死前,把什么都说了。”

十三

“这些人是来寻找丛林之神?”月饼扬了扬眉毛。

“呵呵……”张明夏从背包里掏出一样东西,“人首蛇身俑,是开启丛林之神大门的关键。”

我没有感到意外,当我看到韩家三人的尸体时,就已经想到人首蛇身俑的实际作用肯定和那棵金丝楠木有关。

月饼眯起眼睛:“所以你杀了他们。”

“你们不懂。这个世界,最古老的生命就是树。”张明夏仰望老树,虔诚地抚摸树身,“千百年来,他们守护着地球生灵,目睹时代变迁,奉献身体满足人类欲望,根本得不到一丝尊敬。伤害他们的人,都要死。”

我承认,张明夏的话虽然偏激,却很有道理。随着人类文明高速发展,代价却是大自然被毁灭性破坏。我们走在城市的柏油马路,享受着科技带来的愉悦,却忘记了脚下埋藏着自然生灵的尸骨,而我们使用的各种生活物品,又有哪一样不是曾经鲜活的自然生命?

“你在保护一种生命的同时伤害另一种生命,”月饼抬头看着茂盛的树冠,“和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自然是纯洁的,人是肮脏的。”张明夏冷笑着闭上眼睛,“肮脏的生命,没有保留价值。”

自从张明夏识破了我们的暗语,月饼再没发出信息。而此刻,月饼脚尖迅速点着地面,发出两个摩斯密码。

“火。”

“腿。”

火腿?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丫在这时候居然对我说“火腿”???

我稳稳了心神,推敲着张明夏和火腿之间有什么潜藏联系。难不成给他一根火腿求饶?显然不是!

营地篝火渐渐熄灭,烧成碳的木柴“噼啵”作响,暴起几颗火星,白烟升起,缠绕着树叶。

我多少有些明白了。张明夏能操纵树木,用火对付他是个好办法。可是我们现在不能动,营地篝火还有十多米距离,怎么能制造出火?难不成要我挣断树藤,对准乱石砸下去迸出火星子?可是附近也没沼气啊!这个“腿”到底是什么意思?

月饼眨了眨眼睛,示意我看韩艺的尸体。

我搜集着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懂了!

树根从韩艺的脚贯穿至头颅,张明夏操纵树根让韩艺发出声音,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

从张明夏现身从树枝达成的梯子滑下,站在树旁不动。这里面有个小细节,他根本没有迈腿走路。

想到这一层,我意识到月饼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的腿。张明夏的脚始终埋在树叶里,只有一种可能,他和树是相连的,或许,他被树控制着。

我手心兴奋地冒汗,深呼吸了几次,对月饼点点头。

月饼微微一笑:“你难道不知道自己也是被树控制的木偶么?”

“你说什么?”张明夏嘴角很怪异地抽搐。

机会来了!

十四

我绷着腰力,身体向上弓起,收缩腹部留出手能插进裤兜的缝隙,左右手取出军刀、二锅头、Zippo。朝着张明夏头顶扔出二锅头,军刀、Zippo先后甩出。酒瓶被军刀击碎,Zippo的火苗引燃酒液,空中炸亮一片蓝色火焰,落在张明夏身上。

“蓬!”张明夏的身体像是涂了一层燃油,迅速燃起腾腾火焰。张明夏惨叫着双手扑打火焰,偏偏双腿固定在地面不能动,扑倒在地。缠绕我和月饼的树藤缩回,无数条树藤潮水般涌向张明夏!

我身体一空向下坠落,急忙双手抱头蜷成一团保护脖颈,落地时滚了两圈化解冲击力,而月饼跑回营地拿起坐垫,几个纵跃绕过树藤,用坐垫拍打张明夏身上的火焰。

短短一瞬间,几经生死,我心跳得厉害,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口干舌燥,嗓子里像是有把匕首搅动。我使劲咽了口吐沫,帮着月饼扑打火焰。

晚了!

张明夏的皮肤烧得黑红,碎肉绽开,满是坑坑点点的燎泡,只有那双烧掉眼皮的眼睛,分外突兀地瞪着我们。

树藤群颤抖着退回,山风吹过,森林发出了“呜呜”悲鸣。老树的树冠抖动着落下无数片鲜绿的树叶,满满覆盖了张明夏的尸体。

看着张明夏的脚,我抖着手摸出烟,几次都没有塞进嘴里。

月饼双手合十,树叶堆成的坟冢鞠躬:“对不起,我们也有生命。”

我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默念着往生咒。

“南瓜……”

“嗯?”

“还记得路上我给你讲的金丝楠木的传说么?”月饼自顾自讲着,“魏忠贤派领军带人马再次杀回大凉山,夷人村落早已人去楼空,就连那棵巨型金丝楠木,也只剩下一个几丈见方的大坑,里面堆满了人的骸骨。

小部分骸骨是正常人的骨骼,大部分陈骨却非常奇怪,脚趾的骨头由细密的骨须纠缠在一起,如同树根。”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因为张明夏的腿,就像传说中描述的一样,脚趾是细密的故须。

“人鱼,离开水,下身变成人的双腿。遇到水,会变回尾巴。”月饼显得很疲惫,拾起人首蛇身俑,“他不是被树控制的木偶,他本身就是树。或许,他就是丛林之神。”

山风悲鸣,凉意透骨,几片树叶徐徐落下。

月饼托住一片树叶,放进上衣兜里。

我鼻子酸得难受,狠狠抽了几下憋着眼泪:“月饼,人首蛇身俑有什么用处?”

“很快就知道了。”月饼指着河对面,“你看。”

十五

这条河依山而流,对面是一处陡峭的山壁。东边青龙位的山丘,由下及上树木越来越少,及至山顶只剩嶙峋岩石,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南边朱雀位,却是一线茂盛树林蜿蜒山脉,延伸至西边白虎位,树林聚成一团,一片林子向北边玄武方位越长越稀,远看倒像是一条白首巨蟒围着山脉绕了一圈。

“月饼,这是‘白蛇守财’之相。”

月饼从包里取出一根荧光棒,晃亮了扔到河对岸。莹莹绿光中,隐约能看到山壁有一处两米见方的白岩,凹着一个造型奇特的小洞。

月饼远远比划着,拿出手机调整焦距,拍了一张照片。我凑过去一看,虽然很不清晰,但是依然能够看出是人首蛇身俑的形状。

“过河吧。”月饼解开鞋带把裤腿缠绕绑紧,“河里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小心。”

我看着河面韩家三人的残尸,满树悬挂的腐尸,埋葬张明夏的坟冢,想到这些人都因我们而死,难受得喘不过气,只想离开这片森林。

忽然,那些树藤带着尸体极其缓慢地缩回原处,韩家三人沉入水中,冒出几个气泡。

一切恢复如初。

又有两根树藤垂落,很柔软地缠住我和月饼。我正要挣脱,月饼却说道:“谢谢。”

树藤似乎听懂了月饼的话,把我们轻轻托起。这种感觉非常神奇,我尽量放松身子,任由树藤把我们送向河对面。空中路过韩家三人沉尸的水面,我忍不住往下看去。

水波荡漾,光线折射着一群群小鱼围着尸体,一下一下啄食。

韩艺的肩膀,残破着半个“2”和“8”的纹身。

我使劲甩着头,想把这一幕完全忘掉,但是根本做不到。

到了河对面,树藤悬在空中,像是对我们点了点头,才垂入河中退了回去。

月饼把人首蛇身俑安进暗洞,严丝合缝。

山壁内部传出“轰隆隆”的巨响,泥土“簌簌”落下,扒着山壁生长的爬墙虎寸寸崩裂,露出山壁原本面目。

我一声惊呼,这哪里是什么岩壁,分明是无数根人骨摞成的骨墙!又是一阵巨响,骨墙向两边分开,闪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往里看去,惨白的隧道碎骨嶙峋,无数个骷髅头印在墙壁里,“扑扑”冒着鬼火,地上零落着朽烂的镐头、斧子、洛阳铲,甚至还有一柄德国工兵铲。

“月饼,明明是半夜,隧道尽头怎么会有光亮?”

月饼摸摸鼻子:“进去就知道了。”

十六

月饼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灯光照着骷髅映着刺眼白光,依稀看到骨缝里夹着些许锈烂的兵器。每走一步,厚厚骨粉蓬起,呛得我忍不住咳嗽,声音在隧道里来回震荡,如同这些骷髅哭号。

这种气氛异常诡异,我硬着头皮往前走,突然有人摸着我的肩膀又缩了回去。

我嚎了一声“他妈的有鬼”,急忙转身,撞断了几根碎骨,隧道里“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月饼举着手电往后照:“什么鬼?”

就着光看去,身后什么都没有。我使劲咽了口吐沫,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这绝对不是幻觉!

就在这时,一只粘湿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踝!

我僵着身子,大气不敢出:“月饼,我的脚。”

“嗬……嗬……”那个“人”发出嘶哑的喉音,抓着脚踝的手越勒越紧,几乎抠进肉里。我清晰地感受到粘稠的液体从那只手里挤出,顺着脚踝流进鞋子里面。

我恶心地想死的心都有,哪还敢低头看。

“救……救我……”那个东西低声喊道。

月饼把我向后一拽,蹲身顶住我的腰往后一扛,一瞬间和我换了位置,蹲在那个人面前。

我探着身看去,趴在地上的是个长发女人,探险装磨烂了大半,裸露的身体早已溃烂,钻进钻出绿色小虫,结着丝瓜丝儿一样的粘网。月饼翻过她的身体,脸上长满红色肉豆,看着倒像一个个脓肿的粉丝,冒着白色脓汁。

月饼搭着她脖子的动脉:“死了。”

眼睁睁又看到一个人死在面前,我心里更是不好受:“她是怎么绕到背后的?”

月饼围着骨壁照了照,指着一个暗洞:“从骨壁挖过来的,手指都磨烂了。”

洞里卷出一阵穿堂风,混杂着清香和血腥的气味。此时隧道走了大半,隐隐能看到一棵巨大的古树。

“死太多人了。”月饼起身向前走去。

我经历过很多事情,见过很多诡异的东西,当我穿过人骨隧道,走进这处被人骨包围的山坳,彻底见到了这一生永远无法忘记的血腥场面。

一棵巨大的金丝楠木长在山坳中央,粗大的丝瓜、肉豆藤条爬满树身,十多具丝藤包裹的人形蛹子悬挂空中。藤条长出的白丝钻进人蛹,吸取着尸液,如同无数根巨大的血管,把尸液“汩汩”的输送给金丝楠木。

金光笼罩着楠木,树纹的金色纹理透着毛细血管状的红丝,楠木枝端结满人头大小的果子,五官须发狰狞,宛如一个个鬼脸。

山坳四周散落着腐烂的箱子,金块银锭、珍珠宝石散落满地,几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幽幽放光,在金银的折射中,山坳金光灿灿。

珠宝堆里,横列着几具身着不同朝代服饰的干尸,口袋塞得臌胀,有几具尸体手里还紧紧攥着金块。

有两个保存完好的铜箱,镂空雕着龙形的“张”字。

面对这些稀世珍宝,我有些头晕目眩:“魔龙,张献忠,宝藏!”

“张献忠兵败前把宝藏秘密运走,自然要放在他最放心的地方,”月饼拾起一块黄金在手里上下扔着,“他的父亲张启元画了张假图,把贵州说成四川,隐藏了金丝楠木的真正地点。真正的地图,只有张献忠知道,他把宝藏运到这里,希望有一天东山再起。”

我心里堵得难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剩下的事就和杀戮有关。

送宝队来到这里,把附近部落杀了个干净,用尸体堆成骨墙,人体油脂是上好营养,不出多久骨墙就会长满草木,堆上泥土,形成天然的掩护屏障。

但是还有三点,我想不通:一、这些人蛹用来饲养金丝楠木,那么金丝楠木起了什么作用?二、隧道里的女尸是谁?她是怎么找到这里,又遇到了危险?三、张明夏自称丛林之神守护者,他守护的难道就是这株金丝楠木?

“有一种蛊术,针对树木下蛊,蛊、树合为一体,使树木有攻击性,进入蛊域的人会被树木攻击,成为养蛊的饲料。”月饼把金块扔向金丝楠木,“原料是丝瓜和肉豆。”

我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咱们已经进入蛊域了?”

月饼扬手甩出几枚桃木钉,钉进树身形成北斗七星形状,用军刀划破手指,取出桃木钉蘸满血,钉在北极星的位置。

“木蛊为死亡之蛊,唯有死兆之星可破。”

月饼话音刚落,楠木的金光黯淡了,丝瓜藤和肉豆须纷纷脱落,树身镌刻着四行造型奇怪的字。

“砰!”

“砰!”

隧道外面,枪声炸雷似地响起!

十七

隧道里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我和月饼躲到堆积财宝的箱子后面,顺着缝隙向外看去。一群扛着老式土枪,头扎白布,左腰别刀,右腰挂着火药桶、葫芦,身穿黑衣黑裤,脚蹬黑鞋的人走进山坳。

为首的领头人五十来岁,肩上扛着那具腐烂女尸。这群人分立领头人左右。

领头人放下女尸,指着金丝楠木“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根本听不懂的话。

我心说能找到这个地方,还带着军火,肯定不是什么好鸟,还是小心为妙。月饼倒是心大,顺手从箱子里捡了一块玉佩,悄声说道:“正经羊脂玉,市面见不着了。”

我一时气结,没有应话。只见领头人弓着腰靠近楠木,小心翼翼地架势活脱脱鬼子偷地雷。估计是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怂,走了几步确定没有危险,才有模有样地直起身子走到楠木前,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瞅着那架势是对照着树身出现的四行字。

忽然,领头人双手举天高呼一声,转身对着部下神色激动地又是一通叽里呱啦。部下们或捶胸、或高呼,还有两个人互相挽着胳膊跳起了舞。

我傻眼了,这么多金银财宝不当回事,看到几行字倒是高兴地像在过大年,难道碰巧赶上了这群人载歌载舞的部落聚会?接下来该生火烤肉喝酒了吧?

领头人狂喜过后,才发现树身钉入的桃木钉,撮唇发出尖锐的呼啸,部下们“噼里啪啦”拉起枪栓,戒备地四处巡视。

“看来是躲不掉了。”月饼摊摊手站了起来。

我心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这么大点儿地能藏多久?只好硬着头皮起身,做好了随时挨枪子儿的准备。那群人发现我们俩,十多条土枪立刻对准我们。

那一刻,我有种革命烈士英勇就义前的乱入感,就差喊两嗓子革命口号了。

领头人举手示意部下稍安勿躁,指指楠木,又指指女尸,讲了一通话。头一次被这么多枪指着,我的耳膜嗡嗡作响,哪还有心思听他说些什么。

月饼摸了摸鼻子:“请说国语!”

领头人没想到月饼冒出这么一句,呆立片刻,用很生硬的方言问道:“楠木、她,怎么回事?”

贵州方言属于西南官话的一支,和四川话很相似,听起来倒是没什么障碍。

“楠木,我们破了木蛊,”月饼回答得很简洁,“她,不知道。”

领头人来回走了几步,像是在判断月饼这句话的真假。人命关天,何况是自己的命,我赶紧摆出了“我们是实趁孩子”的表情以示清白。

领头人顿住脚:“你们,越南?”

越南和广西、云南接壤,虽说和贵州没有边境线,不过这几年边境贸易往来发展迅速,西南各省越南人倒是不少。看来领头人把我们当成越南人了。

月饼铿锵有力:“中国人!”

我套着近乎:“同胞,自己人。”

“你们,越……”领头人说到“越”字故意停顿了一秒钟,“南?”

我正要再次强调胸膛里正经装着通红的中国心,月饼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也反应过来了,脑子“轰”地一声!

十八

领头人问的根本不是越南,而是我们的姓!

“你们真姓月、南?”领头人嘴唇哆嗦,显然在克制着情绪。

这些年,我和月饼始终不知道身世,领头人居然知道我们的姓,难道他知道我们的身世?

我喘着粗气:“你从哪里知道的?”

领头人双腿筛糠似地抖动,“噗通”跪倒:“终……终于找到你们了。”

他的部下们默不作声地把火枪放在地上,黑压压跪了一片。

我和月饼面面相觑,这是唱哪出儿?

饶是月饼好口才,也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这个……”

领头人“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方才起身,又面对部下们说着土话。

趁这工夫,我低声问道:“月饼,咱俩是他们部落失散已久的亲人?”

月饼也乱了方寸:“扯淡呢?长得也不像啊!”

我瞅着这群人的面部轮廓,浓眉、高鼻、深目,平均身高也就一米七左右,要说和他们是同族,确实太牵强。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革命烈士是当不上了。

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领头人指着我们提高声音说了两句,族人们操起枪向冲过来。

我琢磨过来了:“月公公,坏事了!搞不好这些人也是守护者,过来的时候发现张明夏死了,从咱们放在帐篷里的东西知道了身份。这是赶着来报仇雪恨啊!”

“你碰见生死仇人先下跪磕几个响头?”月饼话是这么说,手里也没闲着,摸出几根桃木钉扣进掌心,“静观其变。”

族人们冲到我们近前,把土枪彼此交叉,架住我们的腿向上一举。我身子一悠腾空而起,整个坐在土枪搭成的椅子里。

领头人一声吆喝,两个族人抬着女尸先行跑了,其余几人扛着我们向山坳外走去。

别说,有点像山区旅游的竹轿,穿过人骨隧道的时候还挺稳当,不过这会儿哪有心思享受?我瞅着黑洞洞的枪口纠结着千万别走火,脑补“食人族”种种,越想越心寒。

月饼倒是舒服地耷拉着腿,半眯着眼:“身未动,心已远,贵州荔波,让我们一起走吧。”

那一刻,我恨不得锯开月饼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长的。

“两位放心,请到山寨一叙,”领头人取下挂在腰间的葫芦灌了一口,酒香扑鼻,透着浓郁的药味儿,“山间夜滑,他们抬着,一路方便。”

我注意到领头人普通话利索了,古风味儿还挺浓。

“您贵姓?”月饼给领头人递了根烟。

“我们族没有姓,只有名。”领头人接过烟放在鼻端闻着,“叫我龙都就好。”

我见这俩人有说有笑,看来没什么危险。再说就算是有危险,月饼这么胸有成竹,我也不能输人输阵。

“龙大爷,”我咽了口吐沫,“这葫芦里什么酒?闻着味儿不错。”

龙都晃晃酒葫芦:“这酒,不能给你喝。山寨里,好酒、好肉、还有女人。”

我眼前浮现出一群抱着光屁股娃儿、背着竹篓的黑瘦女人形象,顿时没了兴致。

十九

“您怎么知道我们的姓?”月饼漫不经心问道。

“到了山寨,自然便知。”

月饼盯着酒葫芦:“为什么除了您,这些人都不说话?”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这群人出现之后,除了龙都,族人们就用喉音高呼几声,没有一个人说过话。

难道这些人都是哑巴?

“据传,‘魔龙’张献忠生性猜忌多疑,兵败转移宝藏前,挑选亲兵五百护送宝藏。为了保住秘密,这五百亲兵不识字,还被灌了哑药,刺聋了耳膜。”月饼摸了摸鼻子,“南瓜,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摸鼻子么?”

我一直以为这是月饼的个人习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练习蛊术的时候,被蛊气熏坏了嗅觉,”月饼指指鼻翼,“我要经常摁压闻香穴通窍利鼻,时间久了,嗅觉居然很敏锐,能闻到许多奇怪的味道。”

族人们像是没有听见月饼说话,抬着我们在山间快速前行。龙都不可置否地“呵呵”一笑。

“葫芦刻着一条黑龙,这是张献忠的魔龙标志,”月饼仰头闻了闻,“这种米酒灌入竹筒,蜡封陈三年,才可饮用。只有这样,泡在酒里的应声虫,才可以发挥蛊效,让哑人发声,使聋人复聪。刚才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您每次说话都要面对族人,或者用手势发出指令。所以,他们根本不是听到你说话,而是通过你的嘴型和动作接收信息。”

我的嘴巴张成个“O”字,消化着月饼这番信息量巨大的分析。

“你果然聪明,就像他一样。”龙都叹了口气,把葫芦递给身边族人,彼此传递着喝了一小口药酒。

“他是谁?”月饼问道。

月饼话音刚落,走在队伍前方的族人忽然纵声高歌——

“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族人们神情激昂,附声唱和,嗓音铿锵有力,充满肃杀之气,如同置身于兵器交击的古战场。

这是张献忠的“六言圣谕”!大概意思是,上天赐万物与人,人却没有任何东西回报上天。鬼神自然明白,人需要自我反省。

众人唱罢,哈哈大笑,山谷回荡着苍凉的笑声。

龙都受到歌声感染,虬髯须张,快步冲到前方的断崖,双手振举:“天下一战,世间无杀!”

族人把我们放下,并排站到龙都身后,右拳锤击左胸,齐声高呼:“天下一战,世间无杀!”

我和月饼默默地站在后面,仿佛看到了千百年前,战士出征前,壮怀激烈的豪迈一幕!

“砰砰砰”,枪声响起,夜空划过一道道血红的火花。

“他们是……”我心里疑惑。

“希望到了山寨,会有一个答案。”月饼打了个哈欠,“天快亮了。”

断崖对面,亮起点点火焰,将小小山寨照得通明。只见人影绰绰,村民们奔至寨口,向龙都和族人们打着手势。

没有一人,发出声音。

破风声“呜呜”响起,两个竹节制成的抓手从连接断崖两岸的绳索上面滑了过来。两个族人板着抓手,呼啸一声,双腿用力一蹬,悬空荡了过去。

不多时,只剩龙都和我们。

龙都单手扣着竹节,回头一笑,身影迅速消失在山谷间的黑暗之中。

“其实咱们完全可以不过去。”月饼探头瞧着深不见底的悬崖,“金丝楠木上面的字,应该就是这次任务的喻示。”

我点头赞同:“月公公言之有理。”

月饼眨了眨眼:“所以……”

“所以,咱们还是要过去。”我快跑几步,纵身一跃,抓住竹节荡了过去。

月饼的声音在身后传来,高速滑动中断断续续。

“南少侠居然这么主动,杂家很意外啊!”

山风凛冽,割脸如刀,萦绕在山间的层层黑雾扑面散开,山寨豁然开朗,火把照亮黑夜,灯火阑珊。

当你老了,突然察觉不经意的瞬间匆匆流逝着青春在某个灯火阑珊处,白发泼染了少年时擦肩而过的梦想,从而徒感悲伤。还是依然相信,任凭世界变幻不定,迷雾重重,早已不是曾经模样,却始终坚持最后一点无怨无悔的自我?

我和月饼,从来都是同样的选择!

虽然,我们俩,都恐高。

二十

也不知荡了多久,我瞅准石台准备来个漂亮的姿势收场,结果没收住前冲势子,“蹬蹬蹬”跑了好几步,还是没稳住重心,直接仆街式摔倒。

月饼也好不到哪儿去,脸色煞白地坐在地上直喘粗气。

村民们欢呼一声,看来是喝了药酒能说话了。几个老人吹着竹子做的乐器,女子们端着米酒笑吟吟唱着歌。

我正要起身,人群里闪出几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镰刀,一把摁住我们,雪亮的刀刃抵着脑袋,向下砍落。

完了!中计了!我吓得闭了眼睛。还没来得及感悟生死,只觉得脑袋一凉,掉了大一片东西。

我想到传说中张献忠种种变态酷刑,有一种“骨刑”,是俘获了对方士兵,用刀子把头皮削掉,只剩光秃秃的头骨,偏偏人还死不了。在两军再次交战时,驱逐俘虏走在阵地最前沿,震慑恐吓敌军。

我急忙挣身摆脱,却被山民死死压着,脑袋又挨了一刀。

“理个发而已,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月饼慢悠悠说道。

我睁眼一看,月饼盘着腿一本正经坐着,山民正用镰刀削着他的鬓角。

“委屈二位了,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会得到这种礼节。”龙都招呼着族人,“准备风猪、好酒,待客!”

几丝头发落进脖子,痒痒得难受。我哭笑不得,有吃有喝还理发,这VIP服务也太周到了!

我和月饼大眼瞪小眼,眼睁睁瞅着对方脑袋两侧的头皮刮得锃亮,脑门的头发束成揪揪,垂成一条马尾辫子,整个一个杀马特造型。

理发仪式结束,族人们欢呼着进了山寨,龙都笑吟吟地说道:“两位,请进。”

“南瓜,看不出你的脑袋还挺圆。”月饼摸着辫子,“咱这造型可以玩摇滚了吧?”

我剔弄着夹在衣领里的发茬:“摇你妹!我下个月还有签售会啊。”

前方传来欢歌笑语,月饼笑了:“还真有摇摆的妹妹。”

只见山寨中央,旺盛的篝火上烤着一只整猪,两个族人忙活着刷调料。金黄色肉皮“嗞嗞”泛着油泡,聚成颗颗油粒子,顺流落入篝火。火焰旺盛着红黄火苗,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

族人们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女孩们穿着红、蓝、绿、橙的彩衣彩鞋,火光映红的容颜透着原始的野性美。

龙都又是一声高呼,几个姑娘嬉笑着跑来,拽着我和月饼加入人群,随着此起彼伏的歌声跳起舞蹈。

这种最原生态的气氛,感染着内心最原生态的欢乐。

我天生没有舞蹈细胞,不是左脚踢着姑娘的膝盖,就是右脚踩了姑娘的鞋,绷着腿跳得满头大汗。月饼不愧是古城酒吧领过舞的男人,居然跳得有模有样,引得众人阵阵欢呼。

一圈舞蹈跳罢,龙都引着我们坐在最中央,几个族人端上盛满烤风猪的大盘子,从腰间取下山刀,熟练地切割成肉条。

龙都介绍着:“荔波特产,风猪。每年冬至到立春的时候,取上等乳猪,用盐和调料涂抹,放大缸内腌渍一天一夜,再用米酒浸泡十天。取出晒七天,里外抹菜油、麻油,风干即成。好吃得很!”

折腾了大半夜,我饿得早就前心贴后心,而且风猪肉实在太香了,光是闻闻味儿就勾得馋水直流。我几次想下手,碍于礼节忍了再忍,只能瞅着最大一块肉条时刻做好准备。

月饼捅捅我的胳膊:“从左往右数,第三块最大的那条,我的,别抢。”

我心说这事儿还有提前打招呼的?谁手快归谁!

龙都举起竹碗,环视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魂归魂、尘归尘,千里不留身,故土埋家人!”

众人举碗一饮而尽。我不明所以,正犹豫着,月饼早已干了酒,抹抹嘴角:“放心喝,就没问题。”

我也就不含糊了,一碗酒下肚,只觉得嘴里满是清甜的米香,全身暖洋洋的,四肢百骸无不舒服,肠胃都要随着酒劲融化了。

龙都放下竹碗,双掌拍击了三声。人群左右闪开,两个族人扛着女尸走了进来,把女尸放进篝火,族人们左右摇摆,唱着悲凉的歌曲。

“每年,我们都要经历好几次,”族长面色悲戚,“接下来的事情,两位别见怪。”

我想到某些部族的习俗,心里一惊,别不是要吃人吧?

篝火越来越旺,火星噼啵。女尸渗着油脂,鲜红的肌肉烧成炭黑色,渐渐缩成一团。一个身材矮小的族人咬着尖刀站在篝火旁,停顿了几秒,不顾篝火旺盛,挥刀豁开女尸胸膛,麻利地剜出心脏,捧在手中举过头顶。两个中年女子抬着一尺见方的金丝楠木盒子,接过心脏放入盒中,默默地走了。

“这两个女人,是阿彩的母亲和姨母。”龙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举碗对着族人们,“今天,百年诅咒,由他们解除,痛饮!”

二十一

我打着酒嗝,脑袋轰轰的天旋地转,盘腿坐在龙都的竹房里,望着月饼傻笑:“再来一碗。”

月饼靠着墙才不至于摔倒,涨红着脸:“这酒后劲真大,见风就倒。”

龙都掰了块茶砖丢进炉里煮着:“我知道你们有许多疑问,也谢谢你们的信任。我会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你们,这也是他们的嘱咐。”

以下是龙都的讲述,由于我喝多了有些断片儿,听了个大概,后来和月饼对照着做的记录——

中国西南深山,世代居住着一个神秘的部族,以树为图腾,自称“森林之子”。

这个部族天性和平,极少与外界交流。只有在森林里迷路、受伤的猎户,对着周围最古老的树祷告,并用鲜血在树身写下姓名,两个时辰之内,部族的人就会赶到,把猎户救回寨子精心治疗,伤愈才回。

唯一的条件是,猎户不得透露寨子的具体位置。其实这个条件纯属多此一举,猎户带到寨子再送回的过程,都用黑布裹眼,根本不知道路线。

更何况山民天性淳朴,就算知道路线也不会说出去。倒是寨子特有的一道美食——风猪,由猎户们带回世间,成了当地最具风味的招牌。

然而到了明朝末年,突然来了一支军队,四处砍木,逢人就杀,声称如果找不到金丝楠木,就把方圆几百里的人家屠杀干净。

有一家被神秘部族救过的猎户,为了保得全家性命,透露了一个秘密。

他在寨子养伤的时候,曾经跟随部族参加过祭祀树灵的仪式。尊为“树灵”的那棵老树,正是一棵千年金丝楠木。

官兵们按照猎户教的方法,一人假装受伤,引出部族的人带至寨子治疗。纯良的部族哪想到,这一次,他们救的,不是人,而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狼!

奇怪的是,尾随部族人进到寨子的官兵们再没出现,这个神秘部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猎户们再也没有在生命危急的时候,等到“森林之子”。

山民们上山打猎时发现泄密的猎户被竹子顶进肚子,悬挂在竹林上空死了。

自此,再无人提及森林之子。

如此过了几十年,山区来了一支衣着破烂,拉着数百个沉重箱子的军队。领军男子一脸戾气,面向凶恶,逢人打听关于金丝楠木的事情。

然而时间过去太久,山民们早已不知道“森林之子”的传说。领军男子遍寻不得,仰天长叹:“想我张献忠英雄一世,顺应天命奇图崛起,难道只有短短十几年气数?”

这时,山里走出一个七八十岁的白发老人,声称知道金丝楠木的位置。

张献忠大喜过望,随老人入山。走了半个多月,老人指着前方一处山坳说道:“金丝楠木,就在那里。”

话音刚落,一截刀尖出现在老人胸前,鲜血蓬出。张献忠拔刀回鞘:“家父留下的奇木天命,只有我才能继承。”

老人咳了几口鲜血:“报应啊!报应。”

倒地死了。

二十二

进了山坳,果然有一棵数人合抱的金丝楠木,张献忠大喜过望,取出父亲留下的奇木图,却发现树身并没有魔龙喻示,反而是“河水由被向南涌动”的图案。

正当张献忠不得其解时,金丝楠木突然探出树条枝干,刺向十多个堆放箱子的士兵,悬挂空中。无数条丝瓜藤和肉豆须从树冠中长出,把士兵紧紧包裹,隐隐能看见士兵体内的汁液由树干流进金丝楠木。

张献忠大惊,正要带兵撤退,山坳两侧长出无数条树根,堵住了去路。

就在这时,山顶走下两个浑身是伤,相互搀扶的老人。

圆脸老人捂着胸口咳嗽:“还是晚了一步!”

黄衫老人甩出几根桃木钉,射入金丝楠木,隐约听见楠木发出深沉的哀嚎,堵住山坳的树根退了回去。

黄衫老人扬了扬眉毛,讶异道:“居然怨气成蛊。”

“换做是谁被屠了全族,滔天怨气变成什么都不奇怪。”圆脸老人取出一枚红色药丸送入口中,煞白的脸才有了些许血色,“就像刚才的树灵化人,实在太凶煞,差点把命搭进去。”

“张献忠,你知道刚才杀的老人是谁么?”黄衫老人高声说道,“他是你的父亲,张启元!多年前,他在深山寻木,路遇猛兽,命在旦夕。依照猎户传授的方法,呼唤树灵一族。治愈后回到世间,画了奇木图进献朝廷。后来由邻村秀才点破此图喻示,给你取名‘献忠’,应了此图天命。”

“他留下假图迷惑官兵,自己回到这里,以血祭祀,为你日夜祈福。没想到官兵还是找了过来,误打误撞杀了树灵一族,激起神木怨气,凡有杀戾、毁树者,必受反噬……”

“害得我们俩差点送了命。”圆脸老人插了一句话,“张启元早已和神木血水交融,担心你的安危,引你来此,却遭你毒手。你或许不知道,这棵金丝楠木神奇之处是能出现预言图。张启元早已从新喻示中得知,你的气数已尽,天下新势已成。明朝以火而兴,由南向北统一中国,而你以木承运,由西向东,必败!此次天下交替,是北方与河水有关的势力南下一统天下。张启元带你来的另一个目的,是想通过喻示告诉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张献忠早已丧心病狂,哪里肯信,知道两个老人身怀异术,假意跪地恳求两人指点明路。

“你已经死了。”黄衫老人摸摸鼻子,“蛊术入体,心怀暴戾者,死。”

张献忠使计不成,正要趁着两人受伤击杀,再毁掉金丝楠木破了喻示,却看到几根青草从手背钻出。他以为是眼花了,顺手拔动青草,没想到手上筋脉扯动剧痛。他痛呼一声,全身痛痒难耐,无数丛青草刺破皮肤钻出,瞬间变成一个草人,前冲了几步,终于倒地。

密密簇簇的青草中,盛开了几多娇艳欲滴的怪花,活像一张张人脸。

“白云苍狗,生命一隙,”圆脸老人仰首望天,“如此丑陋的身体,居然也能花开万千。”

聋哑士兵们见到如此恐怖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几个胆小的士兵还没等逃出山坳,就被树枝刺穿,被丝瓜藤和肉豆须包成人蛹,滋养着金丝楠木。

其余人噤若寒蝉,黄衫老人从腰间取下一个酒葫芦,示意喝下。众人哪敢不从?

米酒进肚,他们又能听到声音,也能开口说话。

“这种酒的配方,我会传授给你们。”黄衫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帛羊皮纸卷,交到带兵军官手中,“你们一生杀戮太多,入林就受到了诅咒,活着走不出去了。要想活下去,就世代居住于此。每逢初一十五,祭拜神树,直到树身出现和羊皮纸卷同样的喻示。那时必有两个人,姓月、南,把纸卷交给他们,诅咒才可化解。”

于是,士兵们在山中建寨,与当地土女结婚,生的孩子都是先天聋哑,只有喝了药酒才能恢复正常。也有少数孩子不聋不哑,走出大山,接触了外界事物,懂得了金丝楠木和宝藏的价值。在欲望的驱使下,回来窃木盗宝,却无一例外被神木杀死。

龙都讲完,茶壶已开,龙都给我们添了杯茶,取出纸卷摆在桌上。

“这是西夏文,上面写着‘晓楼残月,金陵遇水’。”

我虽然猜到这件事和那两个神秘的老人有关,却没想到中间有这么曲折的一段往事。当龙都说到“西夏文”三个字,我觉得很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月饼喝了口茶:“寨子里有他们的画像么?”

龙都低头不语,用竹条搅动着茶壶。一股迷幻的香味飘出,月饼脸色一变:“南瓜,别喝!”

我已经喝下茶水,脑子阵阵晕眩,龙都在眼前虚化成好几个,手脚根本没有力气,再也抬不起来,晕了过去……

二十三

醒来的时候,我的脑袋疼得几乎裂开,一时间懵懵懂懂不知身在何方。

突然,我回忆起昏倒前的一幕,急忙起身,脑袋撞到了悬挂在帐篷顶端的防风灯。

我居然躺在昨晚在河边扎起的帐篷里。

“月饼!”

“鬼叫什么,大清早的。”月饼在帐篷外说道。

我更拿不住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了帐篷看到月饼就着二锅头吃方便面。

“醒了?”

“嗯。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情,绝对不是做梦!

“龙都在茶里下了迷药,把咱们送回来了。”

“为什么?”

“也许是不想咱们打扰他们的生活。”

我想着龙都讲述的细节:“月饼,那两个老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每一段历史传说中都有他们俩?”

“我不知道。”月饼表情有些奇怪,“刚才,我又去了一趟山坳,尸体和财宝都不见了。树身的字也没了,就像做了场梦。”

我这才注意到埋藏张明夏的叶冢位置一片平地,走到河边向里望去。

河水清如许,鱼戏碎石间。

韩家三人的尸体,也不见了。

“或许是龙都带人收走了。”月饼往水里扔了个石子,水纹激荡,慢慢平静如初,“这样才能开始真正平静的生活。”

“月饼,如果按照龙都所说,这片森林里应该有两棵金丝楠木。咱们只见到一棵,另一棵在哪儿?”

“咱们已经见过了,”月饼盯着张明夏死去的地方,“万物有灵,皆为生命。这一点,人类真的不如他们。”

清晨的风,清凉温润,山林如玉,万物苏醒。

树木、鸟兽、鱼虫,用生命维护着自然平衡。人类探索开拓自身生命进程的同时,不断摧毁着这个世界最古老的主人,从不回报。

正如张献忠的六言圣谕所说——

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别纠结了!下一站,金陵!”月饼扬着羊皮卷,“咱们俩的名姓都出现在喻示里了,老天安排的还不够大啊?”

“应该回去看看第五本书的喻示,再做决定!”我难得比月饼稳当了一次,口气很是斩钉截铁。

月饼摸出手机,翻开一张照片送到我面前:“南少侠,出发前我就把图拍下来了。喏,和羊皮卷上的字一模一样。”

我尴尬:“你赢了!”

月饼无奈:“唉!智商是硬伤。”

我岔开话题:“月饼,你摸鼻子,真是被蛊气熏坏了嗅觉?”

“对啊,怎么了?”

“难道你扬眉毛是被蛊气熏坏了眼?”

“哦,纯属个人习惯,就图一帅。”

(“金丝楠木失踪之谜”2014年9月,国内著名植物教授带领学生在西南某省原始森林进行植物类别区分判断的野外实践,九天后在某著名网站公布了“发现千年金丝楠木”的消息,引起社会各界高度重视。消息发布的第二天,教授又于该网站发致歉贴,承认判断失误,发现的古树并非金丝楠木,而是与之类似的小花楠,并附上全体队员在小花楠前的合影。

此事引起轩然大波,一时间网站论坛讨论帖多如牛毛。社会舆论纷纷指向该教授,认其有故意隐瞒真相,私自占有楠木经济价值的嫌疑。

在众多讨论帖中,有一个帖子提出很奇怪的观点:“既然是全体队员的合影,那么照片是谁拍的?”

异闻一:中国最后的火枪部落

贵州省有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岜沙苗寨,是苗族的一个分支。

岜沙汉子镰刀剃头,祭拜古树,腰佩腰刀,肩扛火枪。宾客来临时,男子吹奏芦笙、芒筒,女子用牛角杯敬上拦门米酒款待。

岜沙苗寨现有478户、2300多人,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岜沙女子绾偏髻、插木梳,黑色对襟衣有鲜艳的刺绣;岜沙汉子人手一把火药枪,出门时随身佩戴,因此有“中国最后一个枪手部落”之称。

岜沙男子到了18岁时会把头发扎成辫子绑于头顶,称为“户棍”,终生保留,四周的头发会剃光。

据说这是迄今为止中国所能见到的最古老的男性发式。

异闻二:人脸花

贵州荔波原始森林深处,生长着一种形状酷似人脸的怪花。此花极为罕见,只盛开于入夏第二个月的农历十五。据说见到此花的人,七天内必生大病,故此当地山民对人脸花敬而远之。一旦遇到,立刻回家用米酒擦洗身体,祭拜树神,方可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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