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嘀嗒

清泽按下了下行键, 和袁茵一起等电梯。

他侧过身看她,“袁小姐怎么走?”

袁茵正低着头给王叔发微信,“司机在门口等我, 我在一楼下。”

“好, 那我就不送了。”

清泽盯着显示牌上的数字, 没再发起新的话题。

袁茵收起手机,抬头对他说:“今天一开始的时候, 你说这是学长请学妹吃饭。”

清泽:“对。”

“现在你还是会这么说?”

清泽点头, “希望今天的聊天能帮助到你,如果你有想联系的剑桥的教授,还可以再找我,我也许可以帮上忙。”

袁茵应下来, “先谢谢你了。”

清泽又没话了。

袁茵回想了一下, 刚才吃饭的时候这个人还在自若谈笑,不会让气氛冷场一秒钟,现在却一言不发。

很明显,这会他兴致不高。

兴致不高的原因, 在她看来也很明显。

袁茵问道:“可以问你一件关于手表的事吗?”

清泽:“当然可以。”

“我之前在英国参加莫歇的活动, 见过一款很漂亮的绿色腕表,很多年之前出的, 后来都没再生产过。”

清泽说出手表的名字:“Hermance。”

“对,表盘很精致, ”袁茵望着他, “现在还有办法买到这块表吗?”

“过去太久了,手表可能转手过很多次, 很难追溯到买家。”

“但是莫歇自己有一块?”

清泽明白, 袁茵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块表, 直接问她:“袁小姐想说什么?”

“你放心,我不是要买这一块,” 袁茵笑了笑,“你刚才遇到的其中一位朋友,洗手的时候就站在我旁边,我看见她手上戴着一块,真的很好看,所以想问问你还有没有别的。”

清泽点头淡笑,像是在肯定她的猜测。

“现在没有了,”他神色坦荡,“我是说你上一个问题。”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里面已经站了四五个人,他俩没再闲聊。

清泽一身疲惫地回到了漆黑而寂静的家。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开了盏客厅的落地灯,手里的西装外套被他扔在了地板上,袖扣磕出了清脆一声。

指间的戒指也被他摘掉,随手扣在木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高瘦的身躯紧跟着跌进了沙发。

清泽的手指揉着眉心,在柔软的暗黄色灯光里缓慢地阖上了双眼。

梁姿的脸却在脑海里越发清晰。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商场过道里,站在他面前,一会儿沉默寡言,一会儿礼貌浅笑。

就是不跟他说话。

这么久没见到他了,一句话也不乐意说。

他甚至觉得,如果他刚才不上前把她拦住,她可能会直接装没看见,掉头就走。

走到哪呢?走回餐厅,谢绍还在餐厅里等她。

谢绍。

又是谢绍。

他不想把第三个人扯进他和她之间,可这个名字总是出现,越不想听,越能听到。

他也不想因为感情去记恨一个相识十多年的好朋友,他忍了又忍,就是忍不住。

这点见不得人的情绪,他花了一个月才驱逐干净,刚偃旗息鼓了几天,又因为这句“谢绍”在今晚卷土重来,将他的胸腔尽数侵占。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清泽睁开了眼睛,眉间的手指滑到领口,他轻捻指尖,单手解开了三颗衬衣扣子。

他稍微舒服了一点,可还是不够。

他想抽烟。

自从那昏天黑地的三个月以后,他很久都没犯过那么强烈的烟瘾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想抽烟。

清泽的灼热目光锁着茶几上的戒指,喉结动了一下。

不抽也行。

比起抽烟,有些事更让他上瘾。

他想让她坐在他的腿上,胳膊搂着他的脖子。

想勾着她的腰,把她死命摁进怀里。

想把她亲到只知道叫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好听。

想和她没日没夜地做。

清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失了控制,一下比一下重。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沿着楼梯上到三楼,进了浴室。

清泽洗完澡,给自己倒了杯水,打开了电脑。

上面是他傍晚出门赴约前看到一半的视频,视频内容跟他八竿子都打不着。

他点下了“继续”。

安静的房间响起一道女人的声音,语速适中,吐字清晰,音色清脆:

“在第七卷 ,也就是最后一卷,叙述人通过文学和艺术找到了生命的本质。”

屏幕里的梁姿被缩成一个小方框,她端正地坐在桌前,穿着一件黑色薄毛衣,手习惯性地把头发抿在耳后,露出了一只小巧的珍珠耳环。

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视线下垂,应该是在看稿子,整个人又认真又放松。

比二十七岁的梁姿更让人移不开眼。

自打认识她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她会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有他没他都一样。

清泽耳朵听着,眼睛看着,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他一边喝水,一边看完了剩下的一个小时。

——

客厅地板上立着一瓶杯型流畅的雷司令和三罐白啤酒,是梁姿一个人干完的。

她眸子清明,双手利落地洗着牌,杂乱的扑克几秒钟就在她手里变得整整齐齐。

她把一副牌掷地有声地撂在茶几上,“来吧。”

任平安这一晚上被梁姿整得有点懵。

他是不明白了,一个女的,一个大学老师,怎么就这么能喝,怎么喝完了脑子还这么清楚,玩个扑克,十局里能赢八局。

再这么玩下去,他上飞机那天,胳膊可能都还在复健。

和清泽可真配,都这么会折磨人。

“咱们歇一会儿吧,”任平安看向王雨薇,表面是提议,实则在求助,“我想起来了,你和梁老师不是有悄悄话要说吗?你俩说吧,我和谢绍去厨房看看,我有点饿了。”

说完,他拉着谢绍头也不回地跑了。

任平安在厨房里摇头,小声念叨:“梁老师人挺好的,但是我一阵阵的吧,特别怵她。”

谢绍说道:“她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我也发现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她心情不好。”

任平安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这其实是他第二次见。

第一次是在酒吧,那时候她跟清老板吵架了,也是一个人闷头喝。

幸好说错了。

谢绍笑了一声,“挺可爱的。”

任平安跟着笑了一声,心想,这仨人,真是一个愿打两个愿挨。

他瞎猜,“吃饭的时候还挺好的呢,是不是咱俩说错话了?”

谢绍被他这么一问,也有点犯嘀咕,“没有吧……?”

任平安长叹一声:“唉。”

梁姿盘腿坐在沙发上,从下面捞起一罐新啤酒,“你说,我听着呢。”

她提起拉环,送到嘴边,又灌了两口。

王雨薇脸色担忧,“是不是喝得有点多啊?”

梁姿:“?雷司令才几度,啤酒才几度。”

王雨薇一琢磨,“也对。”

她继续给梁姿讲现在的巴黎,“最近新开了好多家奶茶店,扎堆开,一条街上有五家那种。有的是新的,有的是老店开了分店,把我都看眼馋了,我也打算来一家,其实租金不是特别贵,就是找不到特别合适的店面。”

梁姿点头,“那王老板开店那天,我争取去剪彩。”

“没问题,等姐成了大富婆,给你出往返机票,商务舱。”

梁姿笑了出来,“可以。”

“巴黎的街上都没几个中国人了,我就记得以前,老佛爷和卢浮宫里全是,现在也就零星几个吧,”王雨薇说着,拿起了手机,“我还给你拍了个视频,但是一直没想起来给你看,正好现在看。”

“什么视频?没有中国人的卢浮宫?”

“我又不是记者,我拍那个干什么。”

王雨薇把手机递给了梁姿。

视频里出现了一段街景,她看到了绿柱子红牌子的巴黎地铁站标志,街角的面包店,门口的超市和药店,药店前面支了个白色帐篷,路边树叶繁茂,街上行人穿着夏装。

是梁姿再熟悉不过的一段路。

再往前走几十米,就会走到她喜欢的法式小餐馆。

走到她原来的住处。

她跟着视频里的王雨薇,拐进了一条安静的小路,地面潮湿,光线暗淡。

镜头忽然抬高,晃动了几秒,对准了楼上的一家阳台,棕色百叶窗紧闭。

背景音嘀嘀嗒嗒,那天的巴黎在下雨。

视频播完了,王雨薇把手机拿回来,“怎么样?我拍得挺好吧?”

梁姿低着脑袋,“嗯。”

王雨薇说道:“但是你那个房子好像没住人,我路过了几次,百叶窗都是放下来的。”

梁姿没说话。

一滴眼泪垂直打在啤酒罐上,砸出嘀嗒一声。

“不是,”王雨薇慌乱地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怎么哭了啊梁老师?我这个视频拍得这么感人吗?”

梁姿点头。

王雨薇在旁边安慰她,“听说开完冬奥会航班就多了,可能明年你就可以来巴黎了。”

梁姿不声不响地用纸巾擦眼泪,可是眼睛像开了闸,积了三年的水倾泻而出,越流越多。

王雨薇一下看明白了。

能让梁姿这么哭的人,也没谁了。

她压低了声音,“操,是不是因为清泽?”

梁姿吸了吸鼻子,抱着纸巾盒点头。

酒精在心里作祟,怂恿着她哽咽开口,嗓音失落又委屈:

“他怎么这么讨厌啊……”

“说不认识就不认识了,把我晾在一边不看我,再见面以后跟没事人一样,什么解释都没有。”

“今天跟这个妹妹去宴会,明天跟那个妹妹相亲,这么喜欢妹妹,给我打什么电话啊??”

梁姿音量逐渐升高,声音因为啜泣变得断断续续,肩膀一抽一抽,“上一分钟还说,周六一起出去玩,下一分钟,又说不去了。我还看了,天气预报,上面说那天天气很好。我想,可能他说的是,气话,然后我就一直,坐到了,打烊。”

隐隐约约的抽噎声把谢绍和任平安从厨房引了过来,俩人走到客厅,站在原地齐齐傻眼。

梁姿好像看见了他俩,又好像没看见。

她咽了下嗓子,哭声短暂地停歇了一秒,复又响起,“他确实没有,放我鸽子,可是我好难过……”

“我可以一个人过,但是他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地在我眼前飘,他这只狗什么时候滚回瑞士啊……”

梁姿抱着腿,把脸埋进了膝盖。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通红的眼眶里冒了出来。

头发被泪水软趴趴地黏在脸上,被她一并掩在了交叠的胳膊里。

任平安给王雨薇递了个眼神:这是怎么了?

王雨薇拍着梁姿的后背,对他摇头,示意他先别说话。

但是任平安又想到了新的问题。

谢绍知道梁姿骂的是谁吗?这个“瑞士”,是不是挺明显的……?

他正寻思着,谢绍在他旁边说话了:“Adrian,你再组个局吧,就说你们要回法国了。”

他顿了顿,强调道:“把清泽叫上。”

任平安呆住了,眼珠子瞪得滚圆,不知所措地看着谢绍。

那边的王雨薇也用同样的诧异表情瞧着他。

半晌,任平安开口问道:“你,你知道啊……?”

谢绍轻笑,“我又不是郑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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