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电话

灯绿了。

车却没动。

清泽还是看着交通灯, 鲜绿代替赤红,在他眼中分秒跳动。

哔哔——

聒噪的鸣笛声自后方传来。

谢绍在旁边提醒,“Loch?”

清泽收回凝滞的视线, 从紧抿的双唇里又挤出一声“嗯”, 徐徐松开了刹车。

车安稳地行驶过路口, 清泽也仿佛整理好了情绪,脸上识不出一丝不妥。

他沉声静气地问:“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谢绍思忖两秒, “我说过吧?可能你那时候不在?隔太长时间了, 我也记不清了。”

“那梁老师什么意思?”

“她也觉得很巧,其实见面那天我俩都打算要拒绝的,但是谈到了这个话题,看法居然很一致, 所以才想着继续聊一聊。”

一段短暂的沉默。

清泽唇边泛起浅浅笑意, 云淡风轻,“那是很巧。”

“是吧,”谢绍又问了一遍,“所以你觉得我要不要搞一点浪漫的东西?我觉得梁老师是喜欢浪漫的人, 但我不确定她的浪漫是哪一种。”

“你都不确定, 我更不确定了,”清泽轻轻拨下转向灯, 状似随意地问,“想什么时候表白?”

“下礼拜吧, 不想再往后拖了。”

清泽打着方向盘, 点了点头,脸上仍然挂着温和的笑。

“挺好的。”他说道。

回去的路上, 清泽把两边的车窗全部降了下来。

十一月的夜风倒灌进疾驰的车厢, 吹乱了头发, 吹凉了脸颊。

脑子里都是他这四个月以来和梁姿相处的画面,一幕接着一幕。

那天,她穿着那条黑色裙子来见他,他还以为,她是来示好的。

她是来哄他的。

她和他一样,也是愿意一起解决问题,重新和对方在一起的。

他觉得他不能这么快就答应她,毕竟那时候是她做得不对,是她对他不真诚,是她直接给他俩的以后判了死刑。

所以他决定了,就晾她三个小时,宴会一结束,只要她主动跟他说一句话,他就好好地跟她谈他俩的以后。而且他根本没晾,她那天那么漂亮,他用余光偷偷看了八百六十回。

可是宴会还没结束她就不见了,跟只鸟一样,眨眼的工夫就飞走了。

再见面的时候,她就成谢绍的相亲对象了。

他以为她是闹着玩的。

他以为她删掉他的微信,是因为在跟他生气。

他以为她是故意气他,所以总是跟他提谢绍。

但其实,她早就不要他了。

不仅不要了,还找了一个更讨她喜欢的,跟她更合适的。

裙子是她为了自己的毕业典礼穿的,不是为了要见他。

删掉微信,就是不想再跟他有联系了。

跟谢绍相亲,是因为他也不愿意结婚,她从一开始对这段关系就是认真的。

他早该明白的,从她妈喊出“谢绍”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了。谢绍这个人是可以让她爸妈知道的,梁姿回青岛的时候,他可以在白天跟她打电话,以后也可以去青岛,去她爸妈家里做客,跟她的亲朋好友坐在一起吃饭。

和他根本不一样。

他还总是拿自己和谢绍比,其实胜负早就分出来了。

她说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是他不愿意相信。

从头到尾,都是他在一厢情愿。

清泽回到家,把车停进车库,却没有下车。

他一声不响地靠在驾驶座里,周身空洞寂静,丝丝缕缕的漆黑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冰凉的脖子越勒越紧。

呼吸越来越压抑。

很久之后,幽暗的车库传出一声门响。

清泽下车,上楼,收拾好行李,又回到了车上,把一沓文件放在了副驾驶。

这段一个人的路途过于安静,尤其是,到了终点,可能也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清泽找出手机,点开了一个歌单,歌单还是梁姿当初拿他的手机做的,里面是一水的事后烟。

他播放了《Keep On Loving You》,启动车子,依着记忆,准确无误地开到了梁姿家楼下。

音乐暂停,清泽坐在车里,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好像回到了巴黎。

好像从来没和梁姿分开过。

他会给她发个微信,让她下楼,两三分钟以后,她就会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给他一个日思夜想的吻。

清泽垂眼看着手机,眸色黯淡无光。

他点开通话,在屏幕上小心翼翼地按下了那串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曾经给这个号码打了好几次都不想说话的电话。

他总以为,他会用更体面的方式联系到她,而不是一通冒失的骚扰式的电话。

可是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号码了。

也只剩下这个晚上了。

清泽手指悬空,迟迟没有点下通话键。

23:34。

她应该没有睡。

可是对于一对没有关系的男女来说,有点晚了。

清泽深呼吸了一口,抓起座椅旁边的矿泉水瓶,往嗓子里灌了几口凉水。

他侧过脑袋定定地望着副驾驶座,用手背抹掉了嘴角的水渍。

指腹一按,拨通了电话。

小卧室的床头柜上亮着一盏黄色台灯。

梁姿洗完澡,半躺在床上,痛苦地给学生出期中考试的试卷。

电脑上是她截的一段视频,一个法国博主在教大家怎么做国王饼,法语发音清晰又标准。

她对着文档,根据内容绞尽脑汁地想问题。

烦死了。

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工作,做完以后毫无成就感,和擦眼镜没有任何差别。

尽管如此,梁姿还是在键盘上一通乱敲,想尽办法为难学生。

因为只要她的手一闲下来,脑子就开始琢磨有的没的。

她不想琢磨。

梁姿拉着进度条,房间里突然“嗡”了起来。

手机震动了。

她捡起来一看,又是这串北京的号码。

她不想接,可是手机孜孜不倦地在床边震动。

梁姿本来就烦,现在被“嗡嗡”得更烦了,她按下了接听,冲着对面没好气地说道:“喂。”

等了一秒,没出声。

很好。

她踹了一下被子,凶巴巴地开口:“你再不说话,我把你拉黑了。”

第一次,沉默的电话响起了久违的人声,男人的嗓音又干又涩,像是在恳求:“别拉黑。”

梁姿冷不丁地听见清泽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团委屈。

她溜进被子,气焰不减,“干什么?!”

清泽有点犹豫,“你…睡觉了吗?”

梁姿:“睡了。”

清泽默了半刻,又说道:“我在你家楼下,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梁姿想都没想,“不可以。”

“你不想下楼的话,在手机里说也行,”他顿了顿,“我明天早上的飞机。”

“哦,飞哪?”

那边语气平缓,“我爸要过生日,正好就回去了。”

梁姿没有出声。

她把手机贴在耳边,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白墙,上面空空如也。

“咱俩就见一面,好不好?”清泽再次低声询问。

梁姿揉了揉眼睛,轻声道:“好。”

那就见面道个别吧。

她挂掉电话,将头发挽在了耳后,小拇指无意间碰到了额头,又冰又凉。

梁姿一出楼门就看到人了。

清泽挺拔地站在车前,身上还是那套吃饭时穿的深蓝色西装。小区的路灯发出微弱的白色光线,那张轮廓清晰的脸像是笼了层薄霜。

看见她来,一双眼睛弯出了两道弧线。

清冷又温柔,像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清泽走上前,瞧了瞧梁姿身上的长毛衣,“要进车里吗?冷不冷?”

梁姿摇头,“不冷。”

两人面对面站在了车边,中间还能再站两个人。

梁姿别过眼,“你说吧,我听着。”

清泽点了点头,十指一合一分,右手摘下了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放在指尖转了转。

他望着梁姿,“这个戒指是咱俩分手以后,我开始戴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戴戒指,但是你那时候,喜欢我戴,所以这个戒指只有一个,它不是对戒。”

他垂下眼睫,“你做翻译那天,我也不应该那么对你,我是想等你跟我说话的。我那天其实订了一家餐厅,想结束之后请你一起去,可是你提前走了。”

“香水我也不是故意换的。你回了中国以后,我就只在下雨天用这个香水了,那天没有雨,我就喷了另一款。但是后来我就没再用过别的了。”

“后面再见到你的时候,你总是跟,”清泽顿了一下,像是很不想说出这个名字,“谢绍,在一起,我每次见到都不开心,所以有的时候对你态度不够好,对不起。”

“我知道这样不对,我也努力忍了,可是我真的忍不住,有几次我气得脑子都不转了,太阳穴嗡嗡的,比开会还生气。”

“姚若蕾的事我跟你解释过了,只是在设计上跟她有合作,她是清成阡的朋友,所以清成阡会拜托我买几张她的画。”

清泽说完这句,闭上了嘴,目不转睛地瞧着梁姿。

见他停了下来,梁姿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依旧不作声。

清泽眨了下眼睛,降低了音量,继续阐述错误:“地铁那天,我认出你来了,我不该故意跟她讲话。”

他把戒指握进手心,“我就是想跟你说,对不起,如果我惹你生气了,还是让你稍稍不开心,还是让你觉得心里不舒服,我都跟你道歉。”

又闭上了嘴。

梁姿开口了,“你说完了吗?”

清泽点点下巴,眼中目光如炬,期待着她的回应。

梁姿说道:“好,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男人眼底升起一丝喜悦——

“那你可以走了,以后别来了。”梁姿言语淡淡,脸上无动于衷。

清泽身形一滞,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里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落寞。

好半天都没出声音。

秋天的夜晚风寒露重,梁姿的确站得有些冷了,眼尾泛着浅红。

她抱起胳膊看向清泽,弯出一个笑,水盈盈的眸子在路灯下波光潋滟,“那我先上去了,祝你一路平安。”

她转过身,腿刚迈出一步,就被清泽颀长的身体挡住了去路。

被夹在了他与车之间。

微凉的夜风混着冷冽的香气,梁姿听见头顶响起一道低哑的嗓音,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你怎么可以不要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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