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番外 黑脸小羊与月亮(上)

郁兰从未担忧过自己是否对他人具有性|吸引力。

实际上,她觉得这是一个不需要费心思考的无意义问题,反正她的计算机老婆不会嫌弃她。

郁兰可以蹲在电脑椅上陪老婆,躺在床上陪老婆,坐在沙发下的地板上陪老婆。

只要敲击键盘,输入指令,它便与她心意相通。

世界上没有任何关系能抵得过她和计算机之间的联系,它陪她在虚拟世界攻城拔寨,平地起高楼,不必穿泳衣,就能一同遨游信息海洋。

郁兰才不会幻想计算机变成人,她甚至不期待出现有自主意识的AI。

假如真有那么一天,对她而言无疑是个噩耗,这代表作为世界上最后净土的蜗居也被攻占。

当电子产品不再沉默,各有智能和思想,她的小家将再无安宁。

她得跟闹钟打招呼,应对吸尘器和抽油烟机提出的抗议,计算机不再保持体贴的静默,会在她正开心兴奋时出言提醒。

“现在是凌晨三点钟,给你30秒收尾,我要关机了。”

想到家中也会有需要面对面沟通的智慧生命,她就眼前一黑,恨不能用网线把自己吊在房梁上。

这种消极的社交态度,无疑很难被大众理解和宽待。

郁兰从前以为宋姣是例外,这是难得主动靠近她的善良朋友,一个由于各种原因(比如过分优秀,对方也是个天才),同样不被身边大多数人接纳的孤僻女孩。

——事实证明,她对宋姣的认知判断不能说是完全靠谱,可以说是毫不沾边。

收到从雎洲到华城的电子客票短信通知时,郁兰整个人天旋地转,她给已经晋升成为自己小老板的友人狂发短信。

[我绝不去华城。]

[救命,求求了,快把机票退订,我在华城活不过三天!]

在雎洲办公就足够让人窒息,郁兰万万没想到,宋姣真会把公司总部搬到陌生的华城去。

她真情实感认为自己做不到在华城生活,她觉得自己指不定连飞机都不敢上,那宋姣订票的钱就要打水漂,还不如尽早退票,及时止损。

当然,她的短信连环call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郁兰在空乘提醒下将手机关机,无助僵硬在机舱座椅里。

直到住进春樾小区的101室,她仍不时有种不真实感。

或许自己没交过一个叫宋姣的损友,没被对方威逼利诱到华城,她还待在雎洲安全的小屋子里独居,卧室外也没有吵吵嚷嚷的一大群人。

“谁把我泡面吃了?”

“老蒋,来给我看下这段代码。”

“还是不行……”

“呼叫郁神吧。”

每次听外头提到自己,郁兰飘在头顶的神魂就会迅速下落回身体内,退出手上工作,打开私人聊天室。

[代码发来。]

不是她多么乐于帮外头的万物通人找代码bug,她怕这些家伙不顾告示提醒凑过来敲门。

“诶嘿,运行起来了,郁神牛啊!”

“嘘,有话进聊天室发。”

紧接着就会是齐刷刷的赞美刷屏,郁兰几乎能透过id听出每个人喊话的不同声音。

……太可怕了,门外是地狱。

更可怕的是,她好像并没在这种生活里抓狂崩溃,反而逐渐开始适应。

郁兰下定决心,绝不在外头有人的情况下主动开门。

她的恶友老板是条观察力爆表的可怕小毒蛇,最擅长伪装无害和压榨他人,一旦被发现还有可进步空间,未来必将是黑暗一片。

郁兰发誓要咸鱼到底,只要自己把自己挂起来彻底风干,就没人能给她打强心针。

然而,人的生活中总会出现变数。

冬日的傍晚,郁兰穿着洗到泛白的格子睡裤,垂头丧气打开防盗门。

她一瞬以为自己开启了空间隧道,尽头通向某个名流云集的会场,看到衣香鬓影间被宾客簇拥奉承的高贵主人。

穿蓝灰色狐裘的慵懒女人在微笑。

生平第一次,郁兰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人的吸引力。

成熟又美丽的大姐姐,连发丝卷起的弧度都透出迷人风韵,摘去皮手套的雪腻指掌在感应灯下如同有温度的软玉。

获得进门的许可后,女人与郁兰在门户间擦身而过,扫来带有暧昧香氛的一瞥。

对方肯定知道自己的容貌与气质多让毛躁年轻人着迷,却故意把心中的明悟显在眉眼里,含在笑意中,丝毫不掩藏那种成竹在胸的了然。

郁兰从前不喜欢被人看穿,更不喜欢被人看穿后调侃,这让她觉得羞耻难当。

但是,来自这个陌生姐姐的无声调笑,她好喜欢。

当秦令月询问她名字具体是哪两个字时,郁兰回复:“郁闷的郁,兰草的兰。”

这个拆解方式不算好,还带点情绪上的负面流露,她话说出口就后悔了。

秦令月却笑起来,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赞叹:“芬芳馥郁,芝兰玉树。这名字很衬你。”

郁兰从没被人这么夸过,她有些懵懵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肯定脸红了,因为脸颊烧得滚烫。

她暗暗懊悔起自己的不通交际,否则就能判断出人家究竟是礼貌性称赞、还是真心觉得她配得上被这样的美好解读。

这个晚上,郁兰忍着精神过敏,倔强留在客厅,在人群中做唯一把嘴巴闭成蚌壳的呆头鹅。

她认为自己期间肯定出现幻觉了,否则怎么会觉得秦令月总向自己投来微睐呢?

如果说,第一次开门是不得已而为之,打开的也只是这套房子最外层的那扇。

第二次为秦令月开门,郁兰可就找不到任何可推诿过去的外在理由了。

秦令月在她的卧室里褪去华服,摇身换上更能融入群体的朴素穿着。

没有蓝皮草,没有黑长裙,这女人穿T恤和休闲裤也能勾动她神魂。

郁兰不敢多看她丰满的胸脯与细腰,也不敢多看她洗去铅华仍不减艳光的脸庞,只能把眼睛垂下,去看秦令月穿的鞋子。

因为实在缺乏面对这种气派大美人的经验,她连手足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合适。

郁兰没有勇气直视月亮,月亮却偏要离开黑丝绒与碎钻铺就的夜幕,贴近到她身边来。

拿着对方送的毛绒小羊拖鞋,郁兰再怎么抵触社交,也知道这时候得抬起头与她对视,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无礼。

秦令月的眼睛很美,狭长妩媚,松针似的睫毛阴影微遮着瞳仁,让她的眼神看上去天然迷离,雾霭朦胧。

只有距离足够近,才能瞧见对方眼底明媚透亮的浅棕。

女人那口烟嗓听起来真的很独特,含笑对她建议。

“别总黑着脸啊,小姑娘。”

郁兰足足花了七八秒钟,才读懂秦令月话语中的笑意来源于何。

她低头再看手上的拖鞋,被拿来和她比较的黑脸小羊茫然垂着耳朵,它可比自己可爱得多。

郁兰说:“……我不是有意的。”

这句话生硬干涩,尾音还因为紧张而有些微变形。

郁兰紧张对秦令月解释:“我只是,我天生就这个样子,我没有针对你,我……”

我只是不太会和人相处,我已经很努力在展示我的善意。

她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再度与秦令月对视让她神经紧张,说到一半,舌头就好像被打了死结。

沮丧情绪随静默一并席卷而来,郁兰觉得自己大概又搞砸了一次交际。

有谁会愿意跟一个口齿笨拙的人过多接触呢?

秦令月却没像郁兰糟糕设想里一样礼貌退后,道别离开。

她反倒很有谈话兴致似的,对郁兰说:“我觉得,你笑起来应该会很可爱。”

郁兰知道这是一次新机会,这回自己无需讲话,只要一个笑容,就能取悦对方。

可是,可是她真不太习惯对人笑。

郁兰也不知道自己对社交的恐惧从何而来,好像不知不觉间,她就已经退回到自己封闭的小房间里,拒绝其他人进入,逃掉所有不必要的面对面。

她太久没对人笑过,以至于现在需要使用笑容来对人示好,却急到手掌沁汗,也做不到自然微笑。

郁兰绝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心里想,完了,彻底完了。

她的笑总不能准确传达心意,每每被人解读出各种负面含义,露出笑脸后反倒冷场,以至于长久以来更习惯保持面无表情。

出乎意料,秦令月也笑起来。

她的笑脸美极了,有种说不出的风致在眉眼间:“和我想的一样,哦,不对,还有个小惊喜。”

秦令月用指尖点了下右边脸颊,她告诉郁兰:“你这里有个小酒窝,它很甜。”

救命啊,郁兰在心里疯狂呼救,这女人都已经这么漂亮了,为什么还这么会夸人。

她会信以为真的啊!

秦令月似乎并不介意她的无措反应,问她:“交换个联系方式?小蒋说你不太习惯跟人接触,我按你的规矩互发短信。”

郁兰立刻把自己手机从衣袋里拿出来,点开拨号栏递出去,方便她输入号码。

对方认真按着键盘,郁兰忍不住开口:“你,你可以直接敲门。”

她想自己肯定是被蓝狐狸蛊惑住了,否则怎么会失心疯到准许有人敲门召唤。

可当秦令月抬起眼睫,展颜一笑,郁兰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假如能经常看到她,看到这样美的笑容,忍一忍外面的聒噪好像也不成问题。

门外的万物通傻狗日常吵闹,满屋子汪汪乱窜,郁兰烧水准备泡面,对着手机发呆。

向来更擅长通过文字通讯与人交流的她,在秦令月这里卡了壳。

她不知道该写什么开场白,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秦令月。

秦姐太生疏,令月姐也不够亲近。

假如叫姐姐……自己可以直接喊她姐姐吗,会不会太自来熟,惹她不喜欢?

敲几个字,删掉,再敲几个字,又删掉。

郁兰左右为难,有心给秦令月发自己精挑细选出的微笑自拍,可又觉得这样挺唐突,总该有个过度。

最后,她发给对方的是毛绒小羊拖鞋的穿着照。

由于过分紧张,郁兰还忘了复制精挑细选出来的可爱颜文字,盯着手机守了十几秒才想起来。

她手忙脚乱想补发,却已经收到来自秦令月的回信。

郁兰下载那张图片,发现是对方的拖鞋照,紧接着进来文字短信。

姐姐:[你好,黑脸小羊。]

她直接被这个昵称给击倒了,整个人扑在床上,恨不能打几个滚。

姐姐:[不出来吃早餐吗,或者我给你送过去?]

郁兰从床上一跃而起,她可不能让秦令月给自己送餐。

[我这就出去!]

她匆忙收拾自己,抛下桌上独自亮着屏幕的计算机。

鼓起勇气,踏出房门。

人类的本质,是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玉兰花:大姐姐真香!

今天拿到基友买给我的键盘,觉得不立刻码一章简直对不起它的价格和手感,我信心满满认定自己能起飞,写到十一点半,回头一看,发现还是时速不到一千(╯‵□')╯︵┴═┴

究竟是键盘错付了qv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