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两个人相对无言, 片刻后, 江明月马上就要再一次睡着, 握着手机的手也松开,留它要掉不掉地贴在耳朵上,越仲山却在电话那头对他说自己要过来。

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一点, 越仲山总不会像前几天送他回家一样悠闲地走过来,而这个点冒冒失失地开车出门, 想也不是什么稳妥的举动。

江明月直接拒绝了。

但越仲山不肯放弃, 答应自己不开车, 又说:“看你一眼就走,我保证。”

越仲山的保证江明月不知道听过多少次, 他的眼睛仍是闭着,好似很困,睫毛却一下下颤动。

“我睡了,没人给你开门。”

“我有钥匙。”越仲山顿了顿, 似乎非常犹豫, 但最后还是开了口, “在你鞋柜上拿的。”

江明月搬过来之后没换门锁, 直接接手了逢汀所有的钥匙,在自己的钥匙扣上挂了一把, 其余的都扔在鞋柜上, 这几个月都没动过。

听完,他在脑袋里过了一遍那句话,从床上坐起来, 睡袍因为之前翻滚的动作滑下肩头,几个深呼吸之后,江明月揉把头发,再扯睡袍,语气匪夷所思:“越仲山……”

越仲山也少见得没那么理直气壮,沉默半晌,不接这话,只是又说:“那我去了,自己开门,不用你出来。”

说完就挂了电话。

江明月躺在床上,回忆自己有没有反锁。

估计是没有的,他就没这个习惯。

也就十来分钟的功夫,听着门外轻轻的响动,再听几声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卧室门就被推开。

越仲山带着浑身的冷气进来,没靠太近,站在床尾还差几步的距离。

房里没拉窗帘,月光照得透亮,他的面被冷风吹得微红,眼睛黑亮,里头同样带着匆匆而来的寒意,却又有热切,盯住侧躺在床上,垂眼对上他视线的江明月,嘴唇微抿,嘴角平直,看不出什么情绪,两条手臂随意垂下,左手中捏一把偷来的钥匙。

江明月的声音低,却不含糊:“贼。”

越仲山立在那里,神情难辨,好像城府很深,但却是闻声才敢动,一步两步迈到床边,在江明月睡着的那侧蹲下.身去,一只手搭上被沿,看他的脸。

江明月这才发现,越仲山手里除了赃物,还有一张卡片,就是微信发来的那张,一路上带过来,一点没有发皱,平平整整,被保护得很好,是一直拿在手里,没有塞进口袋。

他接过来,凑到面前,借着月光再打量,比聊天记录里多了点内容。

越仲山顺手在江明月的名字后面添了枚蹩脚的月牙,跟着一个心,再跟一座小山,缩小版的学龄前简笔画水平。

越仲山将脸埋进他一条胳膊压住的被沿,冰凉的耳朵贴着江明月小臂上的皮肤。

他闻到一股很暖的淡淡的香气,本来家里的床上也有这股味道,但江明月离开得太久,到现在早就散光了。

他挨着江明月的胳膊蹭了蹭,用一只手握住,问:“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你想的什么意思啊。”江明月的声音还是很低,听着好像很不懂的样子,还有一点无奈,“难道你以为我们之间的默契很多,要是真的那么多,也不会。”

越仲山忍下心头艰涩,把江明月早就对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你真的喜欢我,是不是。”

江明月用指尖轻轻地拨了拨越仲山后脑勺上的头发,同样很凉,想了一会儿,才说:“你不要笑我……之前,我有的时候会想,我要是女生,肯定早就跟你怀孕生孩子了。”

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但语气总叫人觉得有点迷迷糊糊的呆,怕越仲山不明白似的,慢吞吞地解释:“我觉得生孩子的意思不只是喜欢,肯定要很爱很爱才行。”

越仲山不期会听到这四个字。

他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只为了向江明月求证他误打误撞出来的一点东西,那就是江明月对他的喜欢,可能跟他对江明月的一样。

从前他困于寻找自己值得被爱的一二三四五,有多少矛盾的爆发,都是因为在这里的疑惑,江明月反省是因为自己表达得太少,并且顺着这方向一改再改,只有越仲山知道不是。

因为不是,找错了根源,感情的发展才不见好转,反而急转直下。

现在他才发现,为爱找理由,可能是最没必要,也最没事找事的一种行为。

可事情的发展未免太不叫人清醒,什么时候,江明月对他已经是“很爱很爱”了?

“不过没生孩子也好,要不然现在这样,爸爸妈妈分开,这才多长时间,奶都没断,小孩多可怜呢。”

江明月说了一些很傻的话,才看见越仲山愣住,就转过身,一手拉起被子,连同下巴也盖进被窝,背对着越仲山:“你说的看一眼,现在可以了吧。”

这是越仲山最近这段时间第一次明目张胆地不听江明月的指令,非但不走,还起身上床,拱着推着,把江明月朝里挤进一个身位。

他稳稳当当躺了下来,一条手臂横在江明月身前,隔着被子,将江明月紧紧搂住。

他比江明月躺得略高一些,压回来让江明月的后背贴上他胸膛,脖颈和下巴处的皮肤就遭到江明月毛绒绒的后脑勺的骚扰。

越仲山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碰,又觉得没办法松开搂着江明月的手,最后低下头,用脸贴过去蹭了蹭。

江明月没有怎么动,也没说什么拒绝的话,只是安安静静地被他抱着,呼吸也很轻,好像睡着了,但越仲山知道他没有,提着的一颗心也跟着稍稍落下。

江明月一直以来都不会太轻易就做将他推开的动作、说拒绝他的话,越仲山曾经为此赋予过各种各样的含义,算计得逞和话术的巧妙应用,心虚、亏欠和愧疚,等等等等,众多理由当中,唯独没有一个是“爱他”。

“谁是妈妈,谁是爸爸?”越仲山小幅度抚摸着江明月细细的手臂,紧绷地说,“江明月,你要把我的心都剜出来了。”

他不肯把钥匙还给江明月,又过了几天,江明月看他真的下班就来,也不像原来一样,下班一定要敲门,现在他掏出钥匙开门,进出依然自如,仿佛是两人换了个地方住,而不是江明月的离婚过渡住所,江明月就回了江家。

但没能躲多久,开学的日子就近了,江明月只能再搬回去。

晚上八点多,他打包行李,徐盈玉也来帮忙,床上都是找出来要换的春装,多半是新的,最近徐盈玉的手笔。

徐盈玉负责叠,江明月负责装箱,门边已经立着一个二十四寸的箱子,他再从徐盈玉那里接过一摞,就朝后坐了个屁股蹲,腿弯回来,摆手示意休息一会儿。

徐盈玉就也停了手,但是没停刚才的话题。

“碰见也就算了,两边离得那么远,本来点点头就能过,他还非要巴巴地凑过来,不光叫我,一起的几个人他也阿姨婶子地叫过去,像什么事儿都没有,跟他比起来,我们算白活了四五十岁,差点没撑过那个场面。”

“之前他叫我出去见的这几次,就都只说在跟你悔过,央我也多劝劝你,新婚没多久,无论如何再给他一次机会,从来不提离婚的事。现在到底是怎么着,我原本以为你是不愿意说,可妈越来越觉得,还是你哥说的对,你心里头,恐怕也还迷糊着。”徐盈玉顿了顿,道,“宝宝,不能吧?”

江明月没回答,半晌,抛出句没头没尾的话:“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这样。”

徐盈玉听完,就看着他长叹了口气。

江明月的心里当下也许是真的没主意,但听他说了这句话,徐盈玉也就差不多猜到他最终会打什么主意。

本性难移四个字怎么写,江明月不会比谁不懂,可是看在越仲山眼里的坚决的离婚到底有没有那么坚决,江明月是不是真的越仲山认为的那种从来都理智和笃定的人,也是需要他们自己体会的问题。

只是他总在越仲山身上心软和茫然的一条,就给出了大多数答案。

徐盈玉终究没再说什么。

洗完澡,江明月重新坐回他收拾了一半的第二个箱子旁边,刚好手机响了一声,发现是备注为“【猪】好老公我们永远不离婚”的微信好友发了几条消息。

最早一条是二十多分钟前,他问江明月明天几点来接,虽然江明月并没有要他接。

后面他又打了个视频电话,没人接之后换成了语音,还是没有被接通,他自说自话:【申请五分钟】

【三分钟】

【一分钟】

【可怜】

江明月看着那个可怜的表情好一会儿,手机又震了一下,越仲山发来一个【大哭】,两个眼睛委屈地闭着,两边各挤出一大颗眼泪。

江明月第一次感觉微信的系统自带表情是如此的违和。

江明月说“不用你接”,消息刚发过去,越仲山就又拨过来一个视频电话,江明月没有让他等多久,支起腿把手机放在膝盖上,就点了通话的按钮。

他挨得有些太近了,右上角的小框被他的整张脸塞满,画质不那么高都看得清他洗完澡出来泛着红的脸蛋。

越仲山原本有八成觉得江明月是不想理他,不防备江明月会接,更没想到看到这么清楚的一张脸。

那两个眼睛望向摄像头,在等信号稳定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呆呆的,越仲山的心跳慢了一拍,就听见江明月叫他:“贼。”

这是越仲山最近的新称号,自从他偷了钥匙,就不光是性情阴鸷,喜怒无常,有疑心病,连人品上也有了洗不掉的污点。

贼抿了抿嘴,是个不掩饰开心的笑。

“东西收好了?”

“没收好。”江明月低头很认真地看着手机,“你怎么买那么多衣服啊。”

前几天,徐盈玉同几个太太一起逛街,在一家定西服的裁缝店碰见越仲山。

他只自己一个人,看样子是去拿东西的,拎了好几个袋子,已经准备要走了,看见徐盈玉,就像还是一家人一样地过去打招呼,还陪着逛了好长一阵,等跟他分头办事的秘书打电话才走。

徐盈玉回来的时候,表情说不上奇怪,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司机从后备箱拿出来的全是男装,都被送到了江明月卧室。

今天她说那天遇见越仲山,江明月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越仲山说:“谁告诉你我买的。”

江明月说:“我妈的眼光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江明月想了想,不知道心里想什么,但嘴上说:“你是贼的眼光。”

越仲山不肯还钥匙,还常常登堂入室,除了贼,其实还可以再顶个强盗的罪名。

“偷你什么了,自己放鞋柜上,就是明示我拿。”越仲山说,“你把我的心偷走,我还没跟你算账。”

江明月被他突如其来的土味情话弄得很无语,但越仲山自己不觉得,还在说:“偷走的还不回来,你这辈子都赔不清了,认命吧。”

江明月想了想,突然就有点生气了,说:“为什么要认命?我偏不。”

“爸爸妈妈分开,小孩多可怜呢。”

越仲山学江明月说话,嘴角还挂着那抹笑,一直看着他,是非常少见的温柔,还有十足的认真和不肯让步,江明月就慢慢抿起嘴。

一开始没有问到到底几点来接江明月,等江明月要挂的时候,越仲山才语气平淡地说:“八点去等你,会不会太早。”

江明月就知道,口子一旦打开,就势必不可能再封得起来,越仲山最会打蛇随棍上,从他第一次松口开始,就不会有再硬的起来的可能。

今天他要是咬死不用接,越仲山也是真的能干出一大早在他家门口堵着的事儿。

“五点。”

“早上五点还是下午五点?”

江明月瞪他,越仲山就笑了一下,在手机屏幕上摸了摸他的脸:“知道了。”

不巧,第二天江明楷就贴近五点钟回了家。

他跟越仲山一人一个,帮吃完饭收拾着出门的江明月把行李箱拎上越仲山的车,江明月在降下的车窗后面跟他再见,江明楷回身从自己车里拿了个文件夹出来,扔进江明月怀里,向后让开车道,给司机打了个走的手势。

随着汽车起步,江明月低头看那份文件,很厚一叠,看完抬头和前几页,江明月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先前江明楷叫人针对那十亿信托做的财产等价转让,越仲山接受之后,他们俩在经济上就算彻底两清,下一次闹到这地步,江明月就没有任何为难的地方,更不用说律师团被越仲山耍猴一样提调。

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有越仲山的签名。

越仲山显然对这份东西并不陌生,也显然对这份东西极度不待见,从江明月手里拿过去,胡乱塞进旁边的柜子里,然后握住江明月的手。

他又偷东西,江明月向后靠在车座上,闭着眼睛说:“贼。”

越仲山没在意过名声,欣然接受,过了会儿,还是朝着江明月靠过去,一手勾住江明月的腰把他往怀里搂,一手抚着江明月的脸,下巴支在江明月肩膀上,可能是因为等了太久,从去年冬天等到今年春天都来了,所以嗓音低沉发哑,贴着他的耳朵说话:“回家?”

江明月没有说话,他就稍微偏过一些,去轻轻地亲江明月的耳根和侧脸。

最后停在嘴角,呼吸太热,烫红了江明月的脸,他笃定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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