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急转直下

在日本的生活就像一个甜蜜的梦境。没课的时候,冯诺一会按照点评网上的顺序每天换一家餐厅尝鲜。如果测评结果不错,他会把餐厅加入星选名单,等郑墨阳来时让它们排队等候临幸。

他实在过于快乐,以至于郑墨阳问他“有没有想我”的时候,他支吾了好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很虚弱的“当然了”。实际情况是,他几乎没有因为异地恋伤感的瞬间。

只是他至今还没有弄清东京的地铁线路,以至于郑墨阳第一次来成田机场的时候,因为迟迟等不到他,自己先坐机场大巴去涩谷了。

“我坐过站了,”冯诺一把错误全归咎于可恶的铁路公司,“我坐的急行,但是没想到急行的车在那一站不停。”

第一次来东京、丝毫不会日语、比他更早从机场回来的郑墨阳点点头,认定这全是地铁系统太复杂的错。

而后冯诺一就干脆不去接他了,因为郑墨阳一个人上路更省时。

父母就像预料中一样对他的选择表示强烈反对,但毕竟天高皇帝远,他们不能按着他的手不让他买机票。冯诺一庆幸日本旧历年不放假,这样他就有借口不回家了。

十一月的一天,冯诺一从教学楼走出来,看着赏心悦目的林荫大道,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打算给自己的男朋友发过去,然后看到很奇怪的来电显示。

他接通了电话:“师兄?跨国话费很贵的,有事情直接给我发消息就好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带着浓重的怀疑问:“你还不知道?”

冯诺一被他的语气吓到了:“不知道什么?”

“郑墨阳没有告诉你吗?”

“他最近很忙,我们很少联系,”冯诺一把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上,“怎么了?他出事了吗?”

对面叹了口气:“前一段时间公司A轮融资失败了。”

冯诺一回忆了一下,郑墨阳没跟他提起过这件事。准确来说,如果他不主动问起,郑墨阳不会提起公司的任何事。

“因为什么?”冯诺一问,“我记得APP的用户数据还不错。”

“那是之前的事了,科信出了竞品之后,几乎把我们打的没有翻身之地,”周时宇说,“他们有原始用户积累,有平台影响力,也有资金支持优质创作者,和我们各方面都没有什么可比性。”

冯诺一坐在林荫道的长椅上,感觉到无比颓丧。不只因为这对自己的爱人是很大的打击,也因为对方竟然从来没想过跟自己倾诉困难。

“还有另一件事,”周时宇的语气有些犹豫不决,“我已经离开公司了。”

冯诺一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劲:“你是核心技术人员,这时候你走了公司会很麻烦的。”

“我知道,”对方说,并不理会他话语间的谴责意味,“抱歉,我也知道这么做很不仗义,但我也有自己的前途要考虑。我有个当明星的男朋友,每天都见到的都是大富大贵的人,你不能指望我在一个穷途末路的公司死磕到底。”

冯诺一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注意涵养:“那学长现在是去哪里高就了?”

称呼已经变了,周时宇忽视了这一点:“科信。”

冯诺一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别跟我说你是那边那个竞品的负责人。”

对面的沉默回答了一切。大概等了五分钟,对面确认他没有破口大骂的企图,只得开口说:“抱歉。”

冯诺一捂着眼睛,从缝隙间透过来的阳光不断闪烁着,让他感觉天旋地转:“你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吗?”

周时宇似乎是愣了一下:“什么?”

“一开始,你说对创业很感兴趣,想加入一起做点新东西,其实就是用未航做跳板,想拿到更高的职位和薪水吧?”冯诺一说,“哦,还有剽窃别人APP的创意。”

“别对我这么有敌意,”周时宇说,“我也不想伤害你们,但人总要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

“是我不好,”冯诺一垂下脑袋,“我不该把你推荐给他的。”

“这件事是我的错,但我希望不会影响到我们两个人的关系……”

“天哪,”冯诺一生硬地说,“你不会以为我们今后还可以做朋友吧。”

对面沉寂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知道你现在在气头上,等你回国之后我们再聊聊,好吗?”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他把纷乱的情绪团了团,扔到一边,打开手机买了最近的回国机票。无论郑墨阳为什么不告诉他,对方现在需要一点安慰,或者说他需要确认对方还好。

他简单地收拾了两件衣服,坐当晚的飞机飞回了国内。郑墨阳毕业后在离创业园很近的老小区里租了间一居室,等他过了海关,坐地铁再换公交来到小区门口,正好是将明未明的破晓。今年首都的零度来得格外早,他裹紧风衣,哆哆嗦嗦地敲门。

谢天谢地,门后很快响起了脚步声。接着门猛地被拉开,露出一张惊诧的脸:“你怎么来了?”

冯诺一带着点颤音说:“融资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他本意是带着点质疑的,但因为声线的抖动变得有点可怜。郑墨阳把他拉进来,给他披上自己的大衣,然后去厨房里烧了热水。

“你今天不是有课吗?”郑墨阳在水壶嗡嗡作响的背景音中问他。

“课可以再上,”这是真的,重置了之后再上,“你比较重要。”

郑墨阳露出了笑容,看上去完全没有被融资的事打击到:“不是有意瞒着你的,但你在那边过得那么开心,我不想让这些事打扰你的心情。”

“所以你告诉我的事都得过滤一下了?”冯诺一裹紧大衣,“只告诉我高兴的事,其他的跟我没关系?”

就在这时水壶发出了开关跳动的声音,冯诺一深切怀疑郑墨阳有用意念操控物体的能力,否则时机怎么会这么凑巧。

郑墨阳起身去倒水,等回来的时候,冯诺一的念头已经从“我的男朋友报喜不报忧”变成了“他现在遭受了打击我应该安慰他”,捧着杯子非常慈爱地问:“你还好吗?”

郑墨阳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又开始笑,气的冯诺一放下水杯去打他。

“我没事,”郑墨阳捉住他的手,“创业本来就会碰到很多坎,调整好心态就看开了。至少说明我的创意不错,值得大厂花大价钱去打压我。”

冯诺一满脸担忧地看着他,让他怀疑自己的措辞是不是出了问题。

“你心态好的让我有点害怕了,”冯诺一蹭过去,把头靠在他怀里,“我连夜从日本飞回来的,你在我肩膀上哭一会儿也没事。”

“为什么非得我哭出来才行?”

“偶尔也想当安慰人的那一个,”冯诺一说,“就让我安慰你一下吧。”

郑墨阳伸出手把他搂紧了一点:“你在这本身就是一种安慰了。”

隔着毛衣,冯诺一能听到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他闭起眼睛,让这规律的跳动声充盈耳畔,并因此感到安心。

“公司的情况还好吗?”他问,“跟我说实话。”

“不太好,”郑墨阳说,“如果融资再失败的话,我们必须要裁员。但光是维持现在的运营,人手已经很紧张了。”

“有什么我可以帮到的地方吗?”冯诺一问,“我可以做免费劳动力。”

“你还是先专注你的学业吧,”郑墨阳说,“不过,你真的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

“我现在的情况,可能不是短期的,可能到二十五岁,三十岁,事业也不会有起色,”郑墨阳说,“我可能穷得租不起房子,甚至还负债,到那时候,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冯诺一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没关系,我可以养你。”

“你养我?”

“我去大厂工作的话,年薪养一个你是没什么问题的,”他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慢慢来嘛,总是有办法的。”

似乎是没预料到这个答案,对方许久没有回答,最后开口问:“你不是还想当作家吗?”

“我是很喜欢写作,”他说,“但我爱你。”

郑墨阳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这样会给对方太大压力,他决定畅想一下未来,以减轻对话的沉重感:“等到十年之后,说不定你就赚到足够的钱了,到那时候我就退休,然后你来养我。”

他没有看到郑墨阳的表情,只感觉自己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然后身旁的人说:“谢谢。”

他打了个哈欠,确定自己的男朋友心态平稳精神健康之后,连夜赶路的困倦就追了上来。就在他马上要幸福地睡去时,男朋友的声音又把他惊醒:“对了,融资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他仿佛沉在水底,外界的声音听起来混沌而模糊:“周时宇告诉我的。”

“他联系你了?”

“嗯,跟我道歉来着。”

郑墨阳若有所思地说:“以后别再见他了,好吗?”

“好,”他迷迷瞪瞪地答应着,“就算不小心见到了,我也会竭尽全力保持冷漠的。”

对方又亲了他一下,顺势把他抱到床上,他拉住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又把枕头揉的一团糟。

“睡吧,”郑墨阳替他把被子掖好,又把黏在他脸上的头发撩开,“中午我来接你吃饭。”

他没听到谓语部分就睡着了,醒来一看手机,已经快到11点了。他查了下社交软件,没有新消息,于是打算再躺尸半小时。然而很不凑巧地,这时响起了连续的门铃声。

会是谁呢。他咕哝着走到门边,往猫眼里一看,叹了口气。

“回去吧,学长,”冯诺一靠在门边说,“他不在这。”

对面沉默了一阵,然后开口说:“你在也可以,我还是想解释一下。”

“我觉得没什么必要,”冯诺一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追究过程还有意义吗?胜者用不着寻求败者的谅解。”

“我们好歹曾经是朋友,”周时宇说,“就当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好吗?”

冯诺一返身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但门外的人很明显没有走,时不时地敲门询问他现在是否愿意听他解释。冯诺一听到对面邻居的门开了又关,显然是看热闹看得很尽兴,说不定还把他当成甩了男朋友的女生,和周时宇在这里演追妻火葬场。

算了,听听就听听吧,听完了赶紧让他走。冯诺一无奈地打开门:“说吧,五分钟。”

对面没有给他五分钟。就在下一秒,他感到腹部一阵剧痛,然后眼前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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