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上一个世界的残余

姚梦琳最终没有接过他递来的纸巾,姚家的独生女是不会哭的,即使哭过也不会承认。

冯诺一把纸巾团在手里,深恨自己安慰人的功力还不够高深。

“别告诉郑墨阳这件事,”她水光潋滟的瞪视也一样有威慑力,“他会笑我到死的。”

“不会的,”冯诺一笃定地说,“他也会给你递纸巾的。”

“那还不如嘲笑我。”

“事情没这么糟呀,”冯诺一绞尽脑汁地想着安慰的话,“他不一定是那个命定之人,以后还会有别人的。你照过镜子没有?我第一次看到你心跳都漏了两拍。”

姚梦琳又露出那种看到可爱猫猫的表情,开始对他动手动脚。等吸猫吸够了之后,她满足地叹了口气,说:“不会的,因为像他这么好的人不可能跟一个有夫之妇在一起。”

“那……”冯诺一抓住了最后的希望,“可能那个人就是你丈夫呢?”

姚梦琳觉得他举的例子很好笑:“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啊?”冯诺一为这个他毫不了解的人辩护,“也许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合的来呢。”

“因为我不可能爱上一个跟我一样的人,”姚梦琳想了想,找出了一丝可以庆幸的地方:“所以你放心,我不可能看上郑墨阳的。”

“我没担心过,”冯诺一茫然地看着她,“他是gay。”

姚梦琳对这一提醒视若无睹,她对自身的魅力极度自信,觉得连gay也是可以为她灵活变通的。

她用老母亲般慈爱的眼神看着他:“我希望你们能长久地走下去。我一直觉得他这人无可救药,极度自我中心,只做他感兴趣的事情。不过现在看来,你还是有可能感化他的。”

冯诺一耸了耸肩:“很多人喜欢拖良家女子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我没有这个兴趣。他都三十多了,世界观早就成形了,脱胎换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不指望他能改变观念,只要别去实施它们就行。”

“那不一定,”姚梦琳脸上流泪的痕迹已经消失,整个人又恢复了跋扈的状态,“我总觉得,我会跟林霄坦白分手,是因为你一天到晚在我耳朵旁边念叨‘命定之人’的缘故。”

冯诺一看上去受宠若惊:“真的吗?”

姚梦琳带着捉摸不定的笑容起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走向了电梯口。

他摸着额头走进病房,从浴室里拿了一条毛巾出来,打了一盆热水,说要给郑墨阳擦洗。其实浑身上下也没露出多少需要擦洗的地方,最终只照顾到了脖子和脑袋。

郑墨阳的脑袋损伤不大,因而冯诺一还能完完整整地描摹他的眉骨和鼻梁。擦过脸颊时,郑墨阳带着戏谑的语气开口:“别盯着我的脸看了。”

冯诺一把毛巾撤下来,一眼不眨地望着他:“我这是在庆幸。”

“庆幸什么?”

“幸好没伤到脸,”冯诺一说,“要是你毁容了,我对你的爱至少会减掉一半。”

病人露出震惊与受伤的神情:“你就只喜欢我的脸?”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冯诺一开始翻旧账,“你看上的不是我的脸吗?你才遇到我两个小时就想睡我。”

郑墨阳不否认这是事实,但仍然着重强调:“我也喜欢你美丽的心灵。”

冯诺一带着疑惑的语气反问:“你有这种东西吗?”

这就明显是仗着别人重病在床,开始耀武扬威了,郑墨阳无语地转过头去,想着这家伙玩火自焚也不考虑后果,他难道会一直失去行动能力吗?

猫猫明显还没有挠过瘾,开始感叹:“你为什么对生命不能有点敬畏感呢?”

郑墨阳很冷静地反问:“为什么不能杀人?”

冯诺一看上去语塞了,他沉默良久,老实地说:“我没想到这种话题也需要讨论。”

“我们总说生命是无价的,所以杀人不可饶恕,但事实上允许杀人的场景有很多,”郑墨阳说,“法律可以判处死刑,面对生命威胁可以正当防卫,还有战争,在战争中杀人就是合理的。所以不能杀人的根本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就好像是跟跨越次元的人对话,冯诺一觉得很伤脑筋。纠结了一会儿过后,鉴于郑墨阳商学院毕业的背景,他决定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解释:“如果可以随意杀人的话,那么个人的生命安全就没有保障。当一个人时刻处于危险之中的时候,他就无法安心地生产物质资料,整个社会的运作和发展就会受到阻碍。只有建立有威慑力的机制,解除对生命威胁的担忧,社会的整体效益才能最大化。但在战争时期,社会运作本身就是失灵的,所以对这一点的保障就没有必要了。”

郑墨阳沉思了片刻,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有道理。”

就像答辩小组通知论文通过一样,他感到十分欣慰:“鉴于我们都是社会中的一员,所以有必要遵守这个约定。”

郑墨阳没有说“我不在乎社会效益最大化,我只在乎个人效益最大化”,因为说完了肯定又要开始吵架,所以他又一次行使了缄默权。

“不过,”冯诺一接着说,“重置年的感觉就像战争时期,很多约束都失效了。如果是在平常,我想象不到周时宇会去杀人。”

郑墨阳皱起了眉:“你是说……”

“他也是上个重置年的一员,”冯诺一说,“可惜我在十年之后才知道。”

郑墨阳想起了几个月前冯诺一带伤回旅馆的那一幕,原来如此。

当时在餐桌上,冯诺一本来已经打算拂袖而去,就在那一刻,周时宇突然露出了懊悔的表情,让他心中的怀疑轰然爆发。

“你……”他心跳如擂鼓,脑子嗡鸣地听不清声音,“你记得当年的事。”

周时宇抬起头看他,脸上的惊诧和惶恐不亚于他:“你也记得……”

“你知道重置年的事,”冯诺一缓缓坐下,“怪不得,你之前犹豫了那么久不敢跟林松竹表白,突然就有勇气了。”

“诺一……”

“难怪你可以放弃大好的前程不要,跑来绑架我,”他攥紧了拳头,“你杀了我,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跟我打招呼?”

“那真是一时冲动,”周时宇辩解道,“如果是在正常的时间线上,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这句话没有说完,冯诺一的拳头就落了下来。明显是缺乏经验,挥拳的时候没找准落点,指节撞上了对方的牙齿,刮破了皮,留下几道血痕。

周围的顾客惊呼起来,店长都戒备地赶到他身边。周时宇摸了摸被打的地方,摆了摆手,对店长说:“没事,我们之间的一点小矛盾而已。”

冯诺一不知道怎么才能解释这种“小矛盾”,他站在桌旁,右手隐隐作痛。

“我要走了,”他对曾经的杀人凶手说,“以后别再联系我了。”

“等等,”沉静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不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

冯诺一的脚步停顿下来,他回过头,犹豫着问:“接下来?”

“在你死后还发生了什么,”周时宇说,“不过我也不知道多少,因为我只比你多活了十分钟。”

发生的事情其实非常简单。一阵剧烈的咳呛后,冯诺一的瞳孔逐渐扩散,脑袋以奇怪的角度垂落在肩膀上。而周时宇脱下沾满血的外套,用它擦了擦凶器上滴落的液体。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周时宇确认过摄像头,房子周围的警力没有动,门口站着的只有郑墨阳一个人。

他打开房门,让郑墨阳进来,期待着这场戏剧的高||潮。

他确实看到了。

满地飞溅的血迹,不自然垂下的头颅,一望而知椅子上的人已经死去了。郑墨阳望着失去焦距的眼睛,有那么一秒,就像有无形的黑洞吸走了他眼中所有的光,脸色如同死去多年的尸体一样了无生气。

然后,郑墨阳很快恢复了淡漠的表情。他没有冲上来抱着椅子上的人痛哭,也没有对周时宇破口大骂。他只是很有条理地把周围一切可以移动的重物——比如鞋柜,桌子——挪过来堵住大门。

周时宇盯着他的动作:“你在做什么?”

“人质已经死了,你已经失去了可以用来威胁的底牌,我却没有叫警察,”郑墨阳缓缓地脱下大衣,“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非但没有通知警察,他把警察进来的路径也堵死了。

“我希望他们破门的技术差一点,”郑墨阳慢慢地朝他走过来,“在他们阻止我之前,我要让你每一秒都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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