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实验成功

直到12月底,郑墨阳才拆掉了大部分绷带,从病房转移到了京郊的家中。住院时间过久,突然闻不到消毒水的味道,一时还有点不适应。就像饱受雾霾之苦的都市民众忽然来到山野林间,开始抱怨空气过于清新一样。

他像个暮年老者,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沙发和阳台的藤椅上,真正体会了一把退休生活。家养的猫脱离了医院行军床的折磨,在主卧的两米大床上开心地打滚。

他的人生幸福美满,唯有一点小小的瑕疵——冯诺一看书的时间太长了,经常忽略他这个伤患的存在。

“你在看什么?”一个明媚的午后,沐浴着玻璃天井上照射下来的日光,郑墨阳坐在藤椅上,身旁的冯诺一趴在地毯上,津津有味地翻着书页,仿佛和他隔离在两个世界里。

“阿西莫夫。”

郑墨阳没想到自己还要和一个死去的科幻作家抢男人,并且毫无胜算,于是开始耍诈:“腿有点疼。”

冯诺一立刻坐了起来,神情紧张地问:“要我去叫车吗?”

“没事,”郑墨阳宽慰地看到对方已经抛弃了书本,“可能是因为快下雨了。”

冯诺一仰头看着明晃晃的太阳,怀疑地盯着他。

郑墨阳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过来跟我聊一会儿。”

冯诺一挨着他坐在藤椅的边缘:“聊什么?”

“随便。”

冯诺一皱眉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突然期待地说:“想到了。”

郑墨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什么?”

“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被迫退休的。”

他们年初就聊过这个话题,当时冯诺一猜到了他的作案手法,把他吓了一跳,现在才知道是十年前的自己漏了陷。

“我想增加社会上的同性恋数量。”他言简意赅地说。

冯诺一就像一帧卡住的画面,进度条缓冲了好久,才开始前进,并且音量还失控了:“什么?!”

“同性恋的成因有很多,但绝对不是仅凭基因决定的,”郑墨阳说,“后天的影响因素也有很多,家庭,文化,社会,我想看看通过社会宣传和舆论影响,能不能增加同性恋的形成概率。”

冯诺一回忆着自己见过的统计数据:“同性恋数量是有一定区间的,一般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之间。而且影响性向的因素那么多,社会舆论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哪怕从百分之五点五五提高到百分之五点五六,以我国的人口基数来算,也是相当庞大的数量了。”

“好吧,”冯诺一颇感兴趣地凑上去追问,“你都干了些什么?”

“对还没有固定性向的群体,尤其是小学生和初中生,选择性地推送有关同性恋的积极内容,然后屏蔽同性恋的负面宣传,比如同妻或者私生活混乱之类的。”

“你不担心这会让本来是异性恋的叛逆期孩子故意去搞同性恋,用这个来反抗家长和老师吗?”

郑墨阳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冯诺一感受到自己的问题有多愚蠢:“你不在意这些。”

“我还增加了同性恋论坛和内容的权重,力求让每个孩子全方位沉浸在同性恋的美好世界里。”

冯诺一又凑近了点,发梢蹭着对方的肩膀:“那统计结果是什么?社会舆论有多大影响?”

“没等出结果我就被叫去喝茶了,因为我操控信息还毒害孩子的心灵。”

冯诺一笑得很开心。他小心地把头靠在对方肩膀上,凑上去亲了一下对方的眉骨:“你真的很有趣,虽然不是好的那种有趣,但是很有趣。”

“你也很有趣,”郑墨阳在他背上顺了顺毛,“而且是好的那种。”

午后的阳光自带催人入睡的副作用,冯诺一懒洋洋地侧卧在藤椅上,眼皮在树梢的残影里打起架来。如果不是门铃在这时候响起的话,他的脑袋就会砰一下压在郑墨阳刚刚愈合的肩胛骨上。

病患行动不便,他只能揉着眼睛去开门。郑墨阳的倒霉秘书邓晓站在门前,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京口那边的房子有人定期去收拾,”邓晓把一个袋子交给他,“这是清洁工在沙发底下发现的,以为是什么重要文件,就寄给我了。”

冯诺一看了一眼袋子,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谢谢!它真的很重要!”

“好的。”据以往经验,自己出现的时间越短越好,于是她微微低头致意,然后转身离开了。

冯诺一抱着袋子走回玻璃房中,郑墨阳侧过头看着他,注意到他拿着的东西,朝他致以询问的目光。

“这是我上次去岚山的时候陈校长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冯诺一打开纸袋,“我拿回京口之后就放在了沙发上,然后又是吵架又是车祸,我就把它给忘了。”

他提着纸袋往小木桌上一倒,哗啦一下,信封犹如瀑布一般倾泻出来。

他坐在郑墨阳脚边的地毯上,靠着对方的腿,一边把信纸拿出来一边对郑墨阳说:“你之前提过的,要让捐助者和孩子建立个人联系,提高成就感,所以这是孩子们给你写的感谢信。”

郑墨阳用眼神示意自己在听,于是冯诺一展开信纸,高声朗读起来:“尊敬的郑叔叔。”

才读完一个称呼,郑墨阳还没什么反应,冯诺一自己先乐不可支地笑起来,郑墨阳也不知道一声叔叔怎么能让他开心成这样。

他接着读:“您好。我是纳湾小学的一名六年级学生。一次意外事故让我失去了我的爸爸,妈妈也在不久之后离开了,留下我和哥哥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在我无助的时候,您伸出了援手,让我重新看到了希望,请允许我真诚地向您说一声:‘谢谢!’。”

读到这里,他瞥了一眼郑墨阳,对方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的脸,看他突然停下来,询问似的挑起眉:“怎么了?”

“没有什么感想?”他试探性地问。

“写得很官方,”郑墨阳说,“接着读。”

冯诺一瞪了他一眼,然后重新看向信纸:“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您为我点燃了理想的火炬……炬这个字好像写错了……让我感到无比温暖。我一定会努力学习,天天向上,成为祖国的栋梁。祝您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他慷慨激昂地读完信,又回过头一眼不眨地盯着郑墨阳。每次他这么从下往上看自己的时候,郑墨阳总怀疑这是在索吻,但现在很显然是在等他发表感言。

郑墨阳想了想,说:“从我的身体状况来看,他的祝福不怎么有效。”

冯诺一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让郑墨阳感觉自己又干了件十恶不赦的坏事。冯诺一也没说什么,又拆开了一封信:“敬爱的郑老师……”

“老师?”

“这好像是上过你足球课的学生,”冯诺一往下扫了眼大概内容,“敬爱的郑老师,您好,您教过我三个星期的体育课,您上课非常有活力,让我们每个人都充满了干劲。在我因为跑得慢而抢不到球时,您常常鼓励我,让我感到非常温暖。您很认真地指出我的优点和缺点,在我有进步时,会很骄傲地表扬我。感谢您对我的帮助,让我找到了足球这个爱好,还给学校建了新的足球场,让我们能够有更多练习的机会。我一定向您学习,不怕困难,奋发向上,争取闯入世界杯,为国争光!”

他就像自己的孩子刚入围了世界杯一样,捧着信乐个不停。在看向郑墨阳时,他发现对方的嘴角也挂着明显的微笑,于是积极地向对方寻求赞同:“孩子们好可爱啊。”

“是啊,”郑墨阳说,“加入中国男足还想为国争光,这梦做的确实很可爱。”

冯诺一气的用信纸打他的手背:“你这人有什么毛病?!”

郑墨阳无辜地看着他:“我怎么了?”

“这些信多可爱啊!”冯诺一看着他,好像他是某种生活在雪山之巅的厌氧生物,一点人气也没有,“你不觉得感动吗?不觉得开心吗?”

郑墨阳抬起头回味了一下,然后说:“不觉得。”

完了,这人没救了。

“那你刚才笑什么?”冯诺一用不信任的语气说,“你看上去明明很开心。”

“我是很开心,但不是因为这些信,”郑墨阳坐起来,用手捧住他的脸,很认真地看着他,“我笑是因为你看起来很高兴。”

冯诺一被这句话轰得神志不清:“什么?”

“所以实验成功了,”郑墨阳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虽然我不会因为帮助这些孩子高兴,但我喜欢看到你高兴。”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这人冷血到无可救药了。从爱人的角度来说,这实在是无上的浪漫。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冯诺一觉得脑子嗡嗡的,“你改革基金会,举办慈善晚宴,跑到山区实地调查,重整希望工程项目,就为了让我高兴?”

“不是你说见不得学霸受委屈,一定要给那个小姑娘捐钱的吗?”

“但是正常人就会每年给她寄一点学费,不会重建整个捐助体系啊?”

“我说过我不赞成个体捐献,”郑墨阳说,“建立一个能长久运作的机制比较有可持续性。”

“所以说,”冯诺一试探性地问,“在重置之后,你也会考虑继续做慈善了?”

“如果这能让你高兴的话。”

“天哪,”冯诺一瞟了一眼桌上重重叠叠的感谢信,“我觉得这是我对这个世界贡献最大的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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