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康复

季慕的发情期结束后,越辞山去了几次医院。

他是自己去的,没让季慕知道,怕他失望。

他去重复做了几次精密检测,他的手腕和腿部本来就是因为烧伤的缘故才愈合缓慢,现在已经几乎长好了,只要继续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就能恢复到能够正常生活的水平。

只是他的眼睛,不知道是淤血压迫了神经,还是浓烟熏坏了眼睛本身,医生表示他可以尝试开颅手术清理淤血,但能否恢复视力无法保证。

他并没有给越辞山提出建议,这代表希望虽有却仍然渺茫,他也无法忍心让越辞山再一次承受看到希望又破灭的痛苦。

越辞山沉默地想了很久,让他先把康复训练的注意事项发给季慕一份,手术的事情他再考虑一下。

偏宅二楼新辟了一间康复训练室。

越辞山只跟季慕先说了这件事,季慕愣了半天,才慌乱又含糊不清地说“好啊”。

康复训练室地上铺了厚厚的垫子。

越辞山右臂撑着拐杖,左手握住护栏,在两道防护栏杆中间一趟趟走过去又走回来,缓慢又艰难。

季慕坐在防护栏杆的一头,抱着一堆水果薯片,一边吃一边跟他讲话。

他咬着牙坚持走一个来回过去,季慕就给他喂一口吃的。

再走一个来回。

再喂一口。

不一会儿的工夫,越辞山满身是汗,粗重地喘息着,倚靠着墙壁坐到垫子上休息。

季慕还坐在防护栏杆上,他略略偏头,就抵住了季慕的腿。

季慕用脚轻轻蹭了蹭他胳膊:“开始疼了吗?”长久未使用的肌肉开始略微有些萎缩,在强迫使用它们的康复训练中变得酸麻胀痛,他能感觉到血管和神经微微鼓动着,一下一下带出绵延的钝痛感。

并没有剧烈到难以忍受,只是细微悠长地不肯放过他。

越辞山抬手擦了下脸上的汗,放松身体靠在墙上,碰在季慕腿边,“还好。”

他说,接着想换个话题引开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尽量忽略身体上的难受。

他想起上次在帝都,提及他意外时那场无疾而终的谈话,自然又坦荡地开口:“刚从火场被救出来那会要比这疼多了,你……”“干嘛提这个。”

季慕打断他,声音里闷闷的不乐意又漫上来了。

越辞山顿了顿,感觉自己好像从季慕向来飘渺无定的情绪和想法里,抓住了那么一点儿灵窍。

他试探道:“你不高兴?”季慕没说话了。

于是他下一句话就变成了肯定的语气:“你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了。”

但接下来,他的思维又开始混乱了。

季慕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了。

是因为他再次进去救人了,还是因为那个人是江盼?要是时间倒退几个月,在他们那次去帝都之前,他大概都不会意识到第二种可能性的存在。

结婚之前他与季慕并不认识,江盼跟季慕也不相熟,况且他虽有好感,但与江盼一直只是朋友身份。

他没有跟omega这样亲密相处的经验,更遑论之前不了解季慕大概是心思敏感的人,确实从未想过这种情形。

可是,越辞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起来那次宴会上季慕一反常态的沉默、后来江盼找上门时他赌气般的“叫床”,他那时候也只是以为季慕可能因为他为救人受伤这件事不满,现在却莫名也可以有了新的解释。

或许是季慕听说,曾经他与同为候选人的江盼交往过于密切,又隐隐知道他受伤缘由的大概,结婚后较着劲把他摆到“情敌”的位置上,所以心生不满?但无论如何,是因为受伤也罢,因为江盼也好,不管哪一种,总归都能归结到一个出发点上去:季慕在乎他。

不在乎,现在就不会不高兴了。

在乎他。

越辞山在心里又念了一遍这句话,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他的肩头又被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接着季慕从防护栏杆上下来,面对面坐在他跟前。

他的嘴角被温热柔软的指腹触碰又分开,耳边传来季慕不敢置信拔高的语调:“你笑什么?我不高兴了,你居然在这里偷偷笑?”话还没说完,就也没忍住尾音上扬,带上了笑意,要质问要生气的气势一下子全没了。

越辞山清了清嗓子,摸探着去握住季慕的手,收了点儿脸上的笑意,问他:“你不高兴,是因为我救人受伤了,还是因为那人是江盼?”前者他无从解释,甚至至今都没后悔过,大概再重来一次,换成是任何一个人,他还是会这样选择;不过后者的话……他或许能让季慕稍微开心一点儿。

季慕坐在他跟前,沉默了一下,接着拖长了调子:“都有——不过就你那破脾气,再来一回肯定还是会一头扎进去救人。”

他声音闷闷地,又有些咬牙切齿:“傻逼。”

顿了顿,“混蛋。”

越辞山性情温煦,向来顾有风度,出生至今见过的人都说一句好性子,头一遭被人指着念“破脾气”,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季慕还挺熟悉他的脾性,这才结婚不到一年,他想,看样子季慕这个伴侣比他尽职负责多了。

越辞山想着抱一下哄他,又反应过来自己满身的汗,于是只在他肩膀侧拍了拍。

都这样说了,那就是还有后者的原因在里面了。

越辞山闭了闭眼,说服自己平静地回想从包间到门口那段漫长又短暂、他不止一次跑出又返回、几乎模糊了生与死界限的路。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道:“我被困在里面受伤,并不主要是因为江盼……”如果季慕听说的再详细一点儿,应该会知道,消防救援到的时候,江盼昏迷在外面,而他被困在里面。

这是不应当存在的。

而这种情况发生了,是因为……他已经把江盼带出来了,然后……又一次进去了。

呛人的浓烟熏得他眼泪不住地往外流,火势和烧毁掉落的障碍物阻挡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在大片的焦糊中艰难辨认,找到短暂缺氧而昏迷在通道上的江盼,手一拎把人负在背上,正要顺着进来时的路往外走时,转身的工夫,猝不及防对上了另一道视线。

年幼的小女孩儿满脸的眼泪,不知怎么被遗留在玻璃门墙后的包间里,害怕地一个劲拍着纹丝不动的门,看向他的眼睛里,混杂着本能的恐惧和求救,小鹿一般的清澈懵懂。

越辞山一咬牙把江盼背出去,在石头旁安置好,没作停留转身就又冲回了火势中。

他在不断升高的温度中让她后退,随手抄起不知是什么用力砸碎玻璃门,玻璃炸开划破他的手腕,他单手把小姑娘抱起来往外跑去。

“砰——”底座融化开一道口子的雕像歪砸下来,拦住他们面前的路。

“砰——”烧断的吊顶装饰掉落下来,越辞山就地一滚躲过去,左腿被压住,踉跄着用手肘撑住倒在地上。

“砰——”越辞山一手把小姑娘结结实实遮在身下,另一手护在脑后,手臂连着后背猛然一痛,接着在浓烟中失去了意识。

他从那段以为忘记、又无比清晰的短暂回忆中停下,口中的讲述也落下最后一个字音。

季慕一直安安静静地没说声音,他捏了捏季慕的手,正要开口问时,就感觉到季慕往前蹭了点,把自己整个人贴到他怀里来。

他无奈地把手抬起来不碰到季慕:“身上都是汗。”

季慕鼻尖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含糊地开口,“我又不嫌弃。”

顿了顿,又更小声地补充了句什么。

那句话越辞山听清楚了,于是尴尬地咳了声,耳后蔓上一点儿红色来,半是教训半是无奈地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下:“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讲。”

季慕不服气地在他耳边哼哼了几句,趴在他怀里不说话了。

有乖崽或许不理解越的做法,面对选择时,无视、愧疚、救援……现实告诉我们答案可以千百不一,他只是其中某种罢了。

我没有资格评判不同选择的优劣,我只是陈述他们确实存在。

另外没存稿了,大概只能日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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