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呼吸热度

二人游玩大半天便回度假屋。因为这儿是北境,天黑得早,他们回去的时候的,日暮已然西沉,只是远远看着,度假屋竟亮着暖橘色的灯光。

他们进屋却是没人,原来是工作人员来把度假屋收拾整理了一番,还添上新鲜食物等补给,也是相当贴心了。真不愧是高级度假村。

云辰运动一天也没力气做饭,便索性提议致电工作人员点餐。危衡倒是自告奋勇可以做饭,云辰半信半疑:“你会做饭吗?”

“虽然好久没有做过了,但还是简单的菜式还是可以的。”危衡回答道。

云辰好像这才想起来,危衡也不是一出生就在太空吃流食的,他人生前十几年是在地球上度过的,也过过十几年正常日子。

云辰当初和危衡交朋友,也到过危衡的家里。当时,危衡住的是汤校长给他租的离学校很近的房子。汤校长大约是数十个“人间兵器”的共同监护人,所以不会像一般监护人那样对未成年人十分体贴上心。大约在他看来,这些“人间兵器”是铁打的,即便扔进刀山火海也能成活,不必费心。

危衡当年一人独居,当然是会做饭的,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用军部配备的营养包解决三餐。

时至今日,用新鲜食材做饭菜已经是小资的生活水准。普通人的主流日常食物是营养剂、干粮包、太空流食,再好一点的是罐头和预制菜。

危衡当年过的是拿着军部配备最低标准的生活费过日子,饿不死而已,哪里有日日烹调美食的份儿?

偶尔下厨,都是因为要招待云辰。

云辰是小康之家的孩子,三不五时就能吃到新鲜饭菜。在他的观念里,招待客人肯定是用新鲜饭食的。危衡看着呆板,但这点社交礼仪还是知道的,因此攒着剩下来的饭钱,留着云辰作客当天买新鲜肉菜。

为此,危衡还上网看菜谱,学习做饭。

云辰偶尔到危衡家里作客,总能吃上危衡为他烹调的饭菜,却不知道桌上看着平淡的一蔬一饭都是为自己而做的。

在太空军,危衡刚入伍的一开始也是只配吃流食和罐头的新兵蛋子。后来节节高升,他已经有权享受美味佳肴。但他对饮食毫无要求,只和普通战士们吃一样的食物,并不搞特殊化。

对此,不少追随者赞美他的简朴亲民。但也有反对者——尤其是看不惯他的自然人类——说他不是健全人,没有味觉,只有一个铁胃,吃泔水也一样。

当然,到了今天,太空军已经没有人这样非议危衡,起码在公开场合上是不会的。

他一开始被排挤,再被敌视,然后被妒忌……到了今天,原本嘲讽他的人都不配和他说话了。

但云辰的危衡依旧是那个危衡。

他为云辰再次做一顿简单的饭食。锅炉里传来温暖的香气,云辰的嗅觉被唤醒,顺带着激活了许久前的回忆。

云辰想起当年,在那个简陋的出租房里,少年穿着不合身的廉价塑料围裙,在狭小的厨房里转动着还带着青涩之气的身躯。虽然看起来已经近似成年人,但彼时的危衡身上还是带着少年气,不似现在那样有锋芒感。

现在,成年的危衡身量更足,衬衫妥帖地包裹着他肌力十足的身躯,充满力量感的柔韧健腰间却系着一根细细的围裙带子,从军人的身姿里透出一丝丝居家男人的闲适可爱。

看着在开放式厨房走动的背影,云辰忽而恍惚想道:我将要和这个男人结婚。

这念头像是火柴滑过盒子一样,哗啦一声,猝然亮出一道燃烧的火光,让云辰脸颊一热。他伸手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好像这样就能给自己降温。

危衡将做好的三菜一汤摆上桌面。

云辰夹起一筷子番茄炒蛋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从舌头滑入,他忍不住露出怀念的笑容:“还是这个味道。”

危衡看着他的笑容,说:“你喜欢就好。”

云辰朝他笑着点头。他记得自己还调侃过对方一句:那么会做饭,以后谁和你成家就有口福了。

怎么知道……

想到这些,云辰脑门又开始发热,眼睛盯着筷子,像是在否认什么似的摇摇头。

危衡便问:“哪里不合胃口?”

云辰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说着,云辰才想到,自己和危衡说是在“相亲”,也“约会”了两回,但到现在好像都没有认真提及婚姻之事。这好像也不太合适。

云辰索性自己先开这个话题:“我只是在想,我们真的要……要结、结婚吗?”

不知为什么,云辰发现“结婚”这两个字前所有未有的烫嘴。

像是察觉到云辰的不自然,危衡蹙了蹙眉:“你不是自愿的吗?”

“当然是自愿的。”云辰连忙答道,“难道还能有人强迫我?”

危衡道:“这不好说。”

云辰脑子里浮现起汤校长那张笑眯眯的脸,也觉得此人有点衣冠禽兽的味道,但好歹是个公职人员,也不至于做出强迫结婚的事情吧?

云辰便说:“汤校长对我倒是很客气,说全凭我自愿。”

为此,汤校长还开出了一个让云辰无法拒绝的价格。

云辰看危衡竟然会这么问自己,也觉得古怪:“他们没和你说过?”

危衡说:“他们是说过一些事情,但他们的话从来都是有所保留的。”

云辰有点儿理解,便跟危衡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危衡闻言点头,说:“这倒和他们跟我说的差不多。”

云辰却笑了:“他们倒是关心你的公众形象,愿意为你花这么多钱!一年五千万,两年就是一个亿了。”

危衡说:“应当不会有第二年。”

听到这句话,云辰的笑容倏忽止住,嘴角不上不下地僵在脸上。

“为什么?”云辰下意识追问,“是因为经费紧张?”云辰甚至下一句就要说“价钱好商量啊,咱们兄弟情深,可以打折”。

危衡说:“事关机密,恕我无可奉告。”

云辰愣了一会儿,心里却已经开始猜测。

云辰琢磨着:“这个项目是为了提升你的公众形象,让你更加亲民。那他们应该一直会监测着你的民意指数。难道说,只要你的民意指数升到某个数值,他们就会卸磨杀驴,把我扫地出门?啊……房子虽然登记在我的名下,但也没说一定给我啊。那房子车子属于婚前财产,我是不是也分不到?怪不得他说一年五千万,按月支取。敢情其实他知道这事情不可持续的,说不定到时候三五个月就终止协议,到时候我就只能拿那几个月的钱了……至于说好的两百万年终奖,自然也是泡汤了。”

琢磨出滋味来了,云辰大呼:汤校长大奸商!军部你欠我的拿什么还!

云辰忙抬头问危衡:“我猜得靠谱吗?”

危衡还是那一句“恕我无可奉告”。

云辰气得咬牙:“我们还是不是兄弟了?”

“不是。”危衡说,“我们是即将结婚的关系。”

听着危衡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云辰一阵好气,但又一阵古怪的羞涩。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羞涩个什么劲儿,又不是真正的情侣。

云辰略带几分气地说:“你别这么说,我还没答应呢。我也可以选择不和你结婚的。”

听到这句话,危衡眼皮低了低:“当然。”

云辰看着危衡这寂寞的模样,心下不忍,又说:“其实,无论有没有钱,我都会帮你的。但我只是不喜欢……”

危衡看着云辰:“不喜欢什么?不喜欢我?”

“当然不是。”云辰忙说,“我是不喜欢那种被安排、被愚弄的感觉。”

危衡说:“我能理解。”

危衡神色微黯:“如果你不愿意,我会让你全身而退的。”

云辰看着危衡,危衡明明说着这么坚定的话,看起来却脆弱如同当年那个被石子砸中的少年。

回忆到这一幕,云辰好像也回到当年,重温当年那个明明自己也就是白斩鸡小屁孩却仍要充英雄保护一个天生杀神的热血。

云辰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和自信?

他眼前这个人是人间兵器,是基因改造者,是地球太空军的首领,是以一己之力能击退虫族千军万马的铁血将领。可是,云辰对他充满着不可思议的保护欲。

云辰却放任这种不合时宜的保护欲在他瘦削的身躯里奔腾:“我能看出来,你这些日子过得很不开心。我希望,我的存在至少能让你高兴一些。”

危衡看着他:就论至少,也绝对不止一些。

他们安静地用完一顿饭,之后几乎也没说什么话。但他们之间,好像本来就不用说那么多话。

从前相熟的时候,云辰很习惯危衡的安静,没事的时候二人就一起做作业或是看书,也不会刻意没话找话,总也不觉得尴尬。

之前是云辰觉得大家还没熟回来,故意没话找话缓解气氛。现在云辰已觉得没这个必要,便索性让彼此回到最舒适的状态。

饭后,家居服务机器人负责处理杯盘碗碟。云辰摊在沙发上电子阅读,看着智能系统推荐给自己的无脑网络文学解压。

把小说看了大半,云辰关闭阅读器,下意识四处张望寻找危衡的踪影。

他在偏厅找到了危衡。只见危衡正坐在一张枫糖色的羊毛毯子上盘腿而坐冥想,在烛光照耀下,闭目打坐的他还有些智者风采。

云辰淡淡一笑,想着还是不要打扰危衡了,便准备离开。没想到他正要转身的时候,危衡却睁开了眼睛。

之前倒不觉得,现在才见,危衡骤然睁眼的时候,好似狼或蛇猛开眼,骤然一阵凶光外露,似宝剑出鞘,藏不住的杀伐之气。

那是生与死之间磨砺出的锋芒。

云辰这没见过世面的良好市民都被震得站住了脚。

危衡心下又想:他又害怕我了。但这是应该的。

云辰一瞬间好像察觉到危衡的失落,心里倒是镇定下来,莫名巧妙自以为是普通自信的保护欲又涌上心头。他上前在毯子上学着危衡盘膝坐下,说:“我看你在冥想,不好意思打扰你。”

看到云辰亲近自己,危衡的失落稍缓,却也想不出该说什么,便也无话。

云辰又说:“听说冥想能让人静心,你也教教我吧。”

危衡倒也乐意,便先从呼吸开始教起。云辰的呼吸很浅,危衡便指导他如何进行腹式呼吸。示范的时候,危衡呼吸绵长有力,倒是让云辰觉得有几分羡慕。

“先用鼻吸,缓缓的……全身放松……”危衡的声音低沉地引导着,同时把手掌按在云辰的平坦的腹部上,“这儿能感觉到气息的流动……”

危衡手掌温热,隔着薄薄的纯棉家居服,贴在云辰腹部,传来一股淡淡暖意。云辰似有迷惑地看着危衡。危衡便让云辰的手放在自己的腹上:“你感觉一下。”

云辰的手掌紧紧贴着危衡的一呼一吸而收缩扩张,他的腹肌好像钢琴键一样流动,却又齐整富有美感,随着危衡绵长的呼吸而在云辰的手心起伏。

即便隔着衣服,云辰似乎都能触碰到那种充盈的男性力量。

好像是为了好好学习呼吸法,云辰更靠近危衡,侧耳倾听危衡的呼吸之声,学着他的呼吸。二人的鼻息和口呼渐次交缠似的来来往往,手掌一边拂过肋骨和腰腹,一边引导着呼吸带来的律动。

这腹式呼吸原本是为了正念冥想,但云辰却觉得自己杂念仿佛越来越多,莫说清空杂念,他自感脑子都快变成一个垃圾桶了。他胡乱想着,又侧耳听着危衡的呼吸声,却听得危衡的呼吸也不再那样稳重绵长,好像也变得紊乱而急促。

云辰忍不住低声问:“我们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危衡面对过亿万光年外的不速之客集结成一支装备精良的太空队伍具有前所未有的侵略性和人类难以想象的协同性展开在他的面前发起强烈的进攻,他也曾身陷被虫族改造的死星里纵横交错宛如迷宫的巢穴里背上被战友插了一刀丢在战场,他曾在虫母巢穴眼睁睁看着虫族从胸部生出的三对长脚在自己头上跨过……但这些千钧一发的危机都不曾像云辰一样可怕,因为云辰光是靠呼吸就能让危衡方寸大乱、无计可施。

但是,危衡此刻看着还是那么冷静,脸上没有表情,气质仍冰山一样冷而坚定,唯一破绽便在那一滴汗,好似冰山融化的裂纹沁出的第一滴水。

它从额头流到滚动的咽喉,潜入被衣服包裹的发热的胸膛。

究竟原来,冰山底下,竟有火海。

云辰未明所以,却发现危衡的手从他腰腹挪移到他的肩膀,猛的一推,云辰被推倒在柔软的地毯上。枫糖色的毯子配着他乌黑黑的发,衬得他脸颊雪白,加之吃惊得双唇圆敞杏眼圆睁,更是可爱。

下一秒,却见危衡在旁边俯身,双手撑地,手掌落在云辰旁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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