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其鬼真耶

九月的美丽蓝天,梦幻般飘浮天际的广告气球,恰似百货公司奇妙的绞刑官,在不时吹来的微风下,颤动着小腹,东晃西摇……

——大阪圭吉《银座幽灵》

“仔细检查一遍,身上有没有穿戴什么红色的东西——内衣也算。”

站在3号楼2单元1202房间的门口,徐冉对刘思缈用些许严肃的口吻说,搞得刘思缈莫名其妙,指着墨绿色的防盗门问:“为什么啊?红色的东西跟这间屋子犯冲吗?”

就在刚才,在1号楼4单元701房间,刘思缈接到蕾蓉电话,告诉了她须叔给出的第二座凶宅地址的提示,“就在主卧地板中间的那一堆砂砾之中”,旋即,刘思缈用镊子在烧邪之后洒上的沙堆里夹出了一块已经啃得干干净净的鸭颈骨。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下一座凶宅是在某个家禽养殖场?或者是周黑鸭或久久丫的专卖店里?刘思缈想了想,觉得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办比较好,就问徐冉道:“须叔给蕾蓉打电话说,这就是我们要去的第二座凶宅的位置的提示——沙子堆里埋着啃完的鸭脖子,这在你们那一行作何解释?”

徐冉稍一思索,便说:“我们下一座要找的凶宅,死者应该是个死于性窒息的单身男人,自缢而亡。”

刘思缈十分吃惊,一来没想到徐冉的反应这么敏捷,二来毕竟这个死因有点儿“污”。她赶紧给蕾蓉打过电话去,蕾蓉说跟濮亮联系一下,马上查,让她稍等。

挂上电话,刘思缈对徐冉说:“这回,你是怎么根据一块鸭骨头判断出凶宅里发生的案情的?”

“说起来这是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外人很少知道。”徐冉道,“在很多著名的古代笔记比如《虞初新志》《茶余客话》中,都有记载,凡是自缢而死的人,在悬挂的身体正下方‘深为挖取,层层拨视,或三五寸,或尺许,或二三尺,于中定有鸡骨及各如骨之物在内’,如果是死于性窒息,则死者的尸身附近往往能找到麸炭——就是木炭或木炭烧烬的炭灰。而须叔给出的暗号,我觉得就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记录?”刘思缈柳眉微蹙,“我勘查过很多犯罪现场,也包括自杀或死于性窒息的现场,没见过你说的这种情况啊?”

“讲真,我也不大相信。”徐冉耸了耸肩,“但是没办法,行规行话,千百年留下来的,明知道是鬼扯也要当回事,也不是郭先生一家。相比之下,我们小郭先生还敢于质疑呢,大郭先生则不然,字字句句都奉若神明,为了古书上一个断句断得有争议,恨不得能用目光杀死你……要我说,古人没有保护现场的意识,发现家里有人上吊死了,除了报官,就是忙着把死者失禁流出的屎尿或精液用垃圾、炭灰什么的盖住,以免臭味发散或丢人现眼,文人们道听途说,死者身子下面有炭灰,垃圾堆里翻出鸭骨头,就一本正经地写在纸上,并稍加润色,便成了万古不解、口口相传之谜了。”

刘思缈十分惊讶地看着她。

徐冉被她看得有点紧张,歪着脑袋说:“干吗这样看着我?”

刘思缈说:“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有这样的见地,很多崇古和学古的人,一陷进去就出不来,头晕目眩,膝盖发软。而从咱俩见面开始,我觉得你属于那种罕见的能在传说和真相两端游走自如、保持清醒的人。”

夸奖来得如此突然,徐冉既感到意外,又有些高兴:“本来嘛,我先前不是跟你讲过,我们形法派对装神弄鬼那一套并不怎么相信,因为我们认为造成凶宅的原因是有形之物在作祟,而不是什么灵异,驱凶师不过是为了让死者家属和房屋新主人得到心理上的安慰,真能驱走什么凶灵吗?鬼才知道!反正我做这行做了这么久,半个凶灵都没有见到过……”

“可是,我看你对古代笔记中的凶宅知识博闻广记、信手拈来啊!想必驱凶时,烧邪什么的也都样样做足吧!”

“嗨,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你请个普通的家政工人打扫卫生,她进门前要是不戴上鞋套,你就会觉得她不够专业吧?所有的工作都要有个‘鞋套’,厨师跟清洁工的唯一区别就是把鞋套戴在了脑袋上而已。”

刘思缈一笑:“你从入行到现在,到底带着特种清洁工小组进入过多少凶宅驱凶啊?”

徐冉的神情突然有些黯然:“原来的那支特种清洁工小组,不是我一个人带的,一般是死者家属向民政局和公安局提出清洁申请,然后由民政局和公安局向家属介绍大郭先生和小郭先生的区别,再由家属决定请谁,无论选我还是选须叔,选到谁就由谁带队去清洁……我记得我一共带队清洁过45座凶宅,须叔带队的数字少说是我的三倍,因为他那套更玄乎,听起来更神神叨叨的,所以虽然收费比我高得多,人家也更愿意请他。”

“45座。”刘思缈有些好奇,“你就没有遇到过一起疑似凶灵出没的诡奇事件吗?”

“没有,一次都没有。”徐冉摇摇头说,“不过毕竟是进入凶宅,听到风吹草动就汗毛倒竖、脊背发凉,那是一定有的,不瞒你说,有一次我提前到了一栋凶宅,其他清洁工还在路上,我想先烧邪吧,这样可以节省时间,就独自一人走进屋子,在发生案子的卧室里插亮了小夜灯,我才看到墙上还挂着斑斑点点的血污呢,吓得我不行,哆哆嗦嗦地摆上固体燃料,放上一只鞋,拿出打火机弯着腰准备点燃,突然感到有一只手在摸我的后腰,当时我真的是魂飞魄散,尖叫了出来,一回头,嗨,原来是墙边一棵绿植巴掌大的叶子糊在了腰上……古语说‘其鬼真耶,是物感也,其鬼幻耶,是心造也’,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一句古语,恁是经不得琢磨,琢磨来去,不知牵到心上哪一缕愁丝,刘思缈竟有些发怔。

徐冉却没注意到,兀自说道:“就说古代笔记吧,关于凶宅的记录虽多,但‘反凶宅’的也不少——就是破解凶宅真相的文字。清朝初年有个名叫汪价的学者,写了篇《三侬赘人广自序》的文章,说他小时在一栋凶宅里读书,‘一夕,正拈枯管做时论,忽闻棂外哟哟鬼声’,汪价想自己从没做过亏心事,点了火把察看,原来是一面败叶挂在了蜘蛛网上,‘风入窍中鸣’。又一天晚上,月黑风高,他突然发现耳房里有一鬼物悬在半空中飘来飘去,拿了根木杖就去打,那鬼物‘纷然而坠,但无声息’,举灯一照,原来是老仆洗了衣服晾在耳房的绳子上。还有清代刘廷玑所著笔记《在园杂志》里记录的一座凶宅,每天夜里,一处空地上‘犬吠不止,火光荧然’,所有人都吓得不行,觉得肯定是凶灵作祟,还好这家的主人是个读书明理的,说这不过是磷火,不信挖开那片空地,肯定能找到尸骨,‘掘地三尺,果得枯骨一具’,改葬其他地方,从此平安无事了。”

刘思缈是位彻彻底底的科学主义者,但凡听到科学破除迷信的事情,都高度认同:“我是犯罪现场勘查员,有时候会独自去犯罪现场进行勘查,你说的那种身处凶宅,听到风吹草动就汗毛倒竖、脊背发凉的感受,我也有,不过只要专心开始工作,就会忘记……做刑警的,平时聚在一起聊案子,肯定聊过不少关于凶宅的可怕传说,不过我生性不喜欢凑热闹,对各种荒诞不经的传说也没什么兴趣听,只知道世上真的有凶宅,住在凶宅里面真的会闹出人命,是这样吗?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知道倒是知道,但是……”徐冉面露难色,正不知该怎样往下讲,刘思缈的手机响了,低头一看,是蕾蓉打过来的,赶紧接听。蕾蓉把濮亮在数据库搜索的结果告诉了她:“凶宅的地址是滨水园小区3号楼2单元1202房间。我尽快把案情概要发给你,然后我找找这个案子的照片和材料,也都给你发过去。”

刘思缈得知须叔给的第二座凶宅的勘查截止时间是十点半,一看表,不禁骂了一句:“该死!只剩一个小时了!”拉上徐冉就往楼下跑,在黑黢黢的小区里一通乱转,不要说人了,连条狗也没有撞到,抬起头看去,整个小区的大多数楼宇的窗口,都一片漆黑,好像被放弃很久的巨大蜂巢。

浓云在半空中不断地挤压和撞击,重新组合成密度更大、更加宽广的黑色团簇,仔细听去,甚至可以听见钢板在倾轧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坚硬而刺耳。

两个女孩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找到了3号楼,坐着电梯上了12层,电梯门打开的一瞬,徐冉刚要迈步往外走,刘思缈却拉住了她的胳膊。

徐冉惊讶地望着她,从她冷峻的目光中读懂了她的意思——不知道须叔他们离开了没有,不要轻举妄动。

徐冉紧紧地抱住了用纱巾裹着的95式自动步枪,这支枪她一直挎在肩上。

刘思缈推断,以须叔的狡黠和工于心计,他是不大可能在这场“游戏”的中场,就与另一方玩家撞上的,所以基本上可以断定,他带着特种清洁工小组早已经离开了第二座凶宅,但是在不明白须叔的终极目的之前,凡事还是小心谨慎为妙。她竖起耳朵听着楼道里的声音,除了天花板上那盏节能灯的嗡嗡声,什么都没有听到,她迅速闪身出了电梯,贴着墙将楼道巡视了一番,确认安全,才让徐冉出了电梯。

徐冉有点惊慌,但还算镇定,在找到1202房间后,没忘了让刘思缈取下身上穿戴的红色物品。

“这是规矩,进自缢者的屋子之前,一定要取下身上所有红色的物品,衣物、饰物都算,哪怕戴着红色的假发也不行。”面对刘思缈的质疑,徐冉严肃地说,“自缢者大都死于欲望不能满足或仇恨不能化解,所以虽然变成凶灵,怨气依然郁积于心,无法消除,红色代表着狂烈的欲望和狂热的情绪,因此穿戴着红色器物走进自缢者的房间,就好像穿着一身红色衣服闯进斗牛场,会出大事的——你别瞪我,书上这么说的,我不信,我知道你也不信,但咱俩最好还是按照规矩来。”

“可是,这座凶宅不是已经清洁过了吗?还怕什么凶灵啊?”刘思缈有些不解,“除非——你不确认这座须叔留下暗号所对应的是不是这间屋子。”

徐冉蹲下身子,手指在地上轻轻一拂,放在鼻下嗅道:“没错,就是这间屋子,地上还有唵叭香的香灰呢。自缢者死况惨烈,化灵尤凶,因此他们自缢的住所往往被称为‘天下第一凶宅’,郭先生进入前一定会烧唵叭香,进入后再烧邪,双管齐下以驱除凶灵,但即便如此,也不知凶灵会不会折返,所以咱俩在摘掉身上红色之物这件事情上就别掰扯了好吗?”

刘思缈看她脸绷得紧紧的,便顺着她的意思,一边翻衣兜,一边说:“这么说来,须叔他们进这屋子前,一定也除去身上所有的红色了?”

“那是当然。”

刘思缈把身上翻检了一遍之后说:“没有红色的东西。”

“等一下。”徐冉眼尖,指着刘思缈的脖子说,“你戴的这是个什么啊?”

刘思缈慢慢地将脖子上的项链抽出来,露出了嵌有红宝石的圆柱形水晶吊坠。

“还说没有红色的东西,这不就是!”徐冉毫不客气地伸出手,“给我,我装在黑色的口袋里,等勘查完这座宅子,保证马上还给你。”

刘思缈犹豫了片刻,才很不情愿地将项链摘下,交给了徐冉,徐冉看了一眼水晶吊坠,好奇地问:“这里面是什么?”

“头发。”刘思缈淡淡地说。

走进屋子,打开灯,徐冉看了一眼主卧地板上的情状,不由得叫出了声:“这……什么情况?”

“怎么了?”刘思缈没搞懂她惊诧什么。

“这一堆沙子掩盖的,应该是烧邪,怎么旁边还有一只高跟鞋,好像也被烧过似的?”徐冉搔着鬓角的头发,“一般来说,凶宅里不管死了几个人,只要烧一只受害者的鞋子即可,从来没听说过烧两只的啊,须叔又搞什么鬼?天天把自己说成是驱凶师唯一的正统继承者,到头来还不是胡作非为!”

刘思缈蹲在那只高跟鞋前,用镊子夹着翻动了一下,又去客厅看了看鞋架,回来对徐冉说:“这只鞋外表烧得很厉害,但里面过火还不是很严重,上面有一些踩踏过的痕迹,似乎是刚刚点燃没多久就被踩灭的,我猜,须叔应该收到案情概要,知道死者是一位男士,但慌乱中烧错了鞋,赶紧灭了火,重新烧了一只——鞋架上也有一男一女的两双鞋,都少了另外的一只。”

“烧个邪都能烧错,可真够邪门的!”徐冉嘟囔了一句。

“怎么墙边立着两扇纱窗?”刘思缈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她看了看大开的窗户,“烧邪之后固然需要换空气,不至于连纱窗都拆吧。”

徐冉看了看那堆盖住烧邪的沙子说:“拆掉纱窗是用来筛沙子的。这毕竟是缢鬼的屋子,烧邪之后洒沙盖火时,如果砂砾太粗糙,余邪就会从空隙的地方钻出去作祟,也亏得须叔想出这么个办法,用纱窗来筛,你看上面还挂着很多粒粗沙呢,可见他对这间屋子的凶灵十分忌惮和警惕……这屋子里到底发生的是个什么案子啊?”

刘思缈拿出手机,打开蕾蓉发给她的案情概要和相关的照片和文件,把情况大致给徐冉介绍了一下。

“看起来这是个很简单的案子啊,古代叫‘作过死’嘛,但你说死者倪兵是个单身汉,家里面怎么会有女人的高跟鞋啊?”徐冉突然瞪圆了眼睛,“噔噔噔”地跑到客厅的鞋架边,看了那另外一只高跟鞋:黑色的鞋帮上缀着亮晶晶的水钻和流苏,她拎着鞋回到主卧,龇牙咧嘴地说,“这只鞋很明显是站街女才穿的嘛,鞋跟上连土都没有……我明白了,十有八九这是倪兵的性道具,以满足他异装癖的变态嗜好——你看,连鞋号都与另外那一只男鞋一模一样呢。”

刘思缈神情一变,陷入了沉思。

“你怎么了?”徐冉问道。

“同样鞋号的鞋,男版会比女版的宽一些,如果倪兵真的是异装癖,那么他的脚是穿不进这只高跟鞋里面的。”

“也许他不懂呢。”徐冉说,“男人去买女鞋肯定不会在店里试穿的啊,按照自己的鞋号就上网买喽,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刘思缈点点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是也保不齐,有人就是希望你认为倪兵是个有异装癖的变态狂,才在鞋架上放了那么一双高跟鞋。”

“你是说……”徐冉的声音有些发颤,“倪兵是被杀的?”

刘思缈看着手机上显示出的倪兵死亡现场照片,看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窗前那一片空白……虽然暖气管上已经空荡荡的没有绳索,虽然倪兵和他坐过的椅子都已经不在此地,但死者的影像还是渐渐地与现时的景象重合在了一起……

“有点……不对劲。”刘思缈低声说。

“啊?”徐冉吓了一跳,“哪里不对劲了?”

“我一时还说不出,但就是有不对劲的感觉。”刘思缈没法给徐冉解释的一点是,对于绝大部分刑侦人员来说,第六感在工作中的作用,有的时候甚至超过摸排、勘查和审讯,尤其是有经验的刑警,经常能在看到犯罪嫌疑人的第一眼就确认其有罪还是无辜,而作为国内最优秀的犯罪现场勘查专家,刘思缈也早练出了类似的本领:走进任何一个命案现场,都能凭借直觉判断出现场是否存在作伪,重要物证是否被转移或毁坏,看似无足轻重但其实应该重点勘查的区域是哪里,甚至推断出真凶的年龄性别相貌工作和藏匿地点……八九不离十,但本着“证据第一”的科学精神,她很不愿意承认第六感的重要性就是了。

现在,也正是凭着第六感,她觉得倪兵之死,不大像是自杀。

“我现在开始勘查,你在客厅待着,守住门口。”刘思缈一边对徐冉说着,一边戴上了塑胶手套。

徐冉又显露出害怕的神情:“难道……还会有人来吗?”

刘思缈看了她一眼:“我相信今天下午刺杀你的那伙人不会轻易放弃的,他们一定还在四处打探你的行踪。”

徐冉下意识地抱了一下枪,然后又把枪从肩上取了下来,递给刘思缈:“这个,还是你拿着吧,我拿着真跟拿根烧火棍子差不多。”

“你不是在军训时候开过枪吗?照准目标抠扳机,就这么简单,这枪后坐力小,女人也能打的。”刘思缈一边说一边教了她两下,“再说我得勘查现场,怎么可能扛着一支枪走格子,你守在门口,听到什么动静赶紧来找我就行。”

徐冉无奈地走出了屋子。

刘思缈回到门口,开始重新仔细地审视这间主卧:主卧面积大约15平米,是一间十分方正的房间,和客厅一样,装修很简单,墙面是四白落地,地面铺着廉价的复合木地板。卧室的南边是一面三扇的半落地大窗,此时靠西的一扇窗户开着,隐隐可以听见云空中的雷声,令人奇怪的是抬头就可以看见窗帘盒,却没有看到窗帘。在窗帘盒的侧上方,是那根银灰色的暖气管。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完全是单身汉的居住风格,靠西墙是一排红棕色的推拉式衣柜,贴着东墙有张白色电脑桌,上面空空荡荡的,只残留着几本卷了边的杂志,大概警方为了调查早已将电脑作为证物取走。北墙平躺着一张华艾特的咖啡色折叠单人床,上面的枕头和毛巾被像被捉奸一样蜷在一起——这种折叠床简易实用,又节省空间,北京市局刑侦总队年初订购了一大批,放在各个办公室,以便让没日没夜办案子的刑警小憩使用,所以刘思缈一眼就可以认出。

与上一个犯罪现场截然不同的是,倪兵的死亡现场要简单得多,非常容易锁定勘查的中心点——那就是以尸体为中心的有限半径之内。老刑警们最喜欢出缢死者的现场,一尸一绳而已,就算是勒毙伪造成的自杀,凶手为了减少疑点,也会尽量把现场处理得很干净,不像凶杀现场那么多血肉模糊的搏斗痕迹和零七碎八的微量证据,所以刑警们的口头禅,管自缢现场叫“吃零食”,管凶杀现场叫“吃大餐”,零食人人都喜欢,大餐则要视肠胃好坏而定。

一旦锁定勘查的中心点,犯罪现场勘查人员要遵循“蹲跳起”的原则展开勘查,也就是说勘查应该由下到上进行,先地面检查,然后把搜寻高度上升到腰部位置,最后要到天花板。但是,自缢而死的现场勘查却有所不同,正好反过来,要先勘查死者被悬吊的高位,然后逐次下降,这是因为统计数字表明,70%的伪装自缢最终被拆穿,都是因为“上面”有问题,比如缢索的打结方式具有与自缢者明显不同的职业特征、颈部出现多种材质的缢索造成的双重缢沟、缢沟水平环绕颈部呈闭锁状态、缢沟皮肤和深部组织没有生活反应……像吊死者双脚根本踩不到踢倒的凳子这样的情节,只会在三流推理小说中出现,假如现实生活中的谋杀犯都蠢成这个样子,那么警方的破案率至少能提高十倍以上。

现在,无论自缢者的尸体还是缢索,早已经被警方带走,从证据学的角度讲可谓空无一物,就这样还刚刚被几个清洁工打扫过,所谓的勘查中心点像从洗碗机里拿出来一样干净,而蕾蓉发来的案情概要上,没有丝毫可以质疑倪兵死于他杀的地方……刘思缈心中又泛起一阵茫然,到底我能在这样的现场找到什么呢?

“这就要求我们的工作更加细致、认真、一丝不苟、高标准严要求,甚至要学会在完全清洁后的犯罪现场寻找真相的能力!”

想起自己不久前对张现河说出的这番话,刘思缈的嘴角又泛起了一丝苦笑。

她搬起了窗户旁边的一张凳子,放在了暖气管的正下方。凳子上有一双明显是女鞋留下的脚印,拍照之后,她才登了上去,用微型电筒照着暖气管,能看到一道位于上方的明显的擦痕。

“检查绳索系黄褐色0.5厘米直径麻绳,质地较硬,未查见有附着物,与暖气管道上方擦痕处残留纤维肉眼对比基本吻合。”

案情概要上的这一句话,证明了此处无疑点。

她把视线慢慢放平……案情概要上一个字也没有提到倪兵之死跟窗帘有关,跟案情概要一起发来的证物表里,也没有显示警方将窗帘作为证物提走,那么,窗帘哪儿去了?

她把电筒对准窗帘盒的里面,终于看到一丝挂在内壁的纤维,她用镊子将纤维提取了下来。

“你发现什么了?”

门口传来徐冉的声音,大概是这姑娘在客厅守大门实在无聊,所以过来看看刘思缈这边有啥情况。

“没发现什么。”刘思缈嘀咕道,“我只是好奇窗帘为什么不见了,案情概要里没说窗帘跟倪兵之死有什么关联,所以警方不会拿走啊。”

“警察没拿,就是清洁工们拿走了呗。”

徐冉说得轻巧,刘思缈却吃惊不小:“清洁工们拿走窗帘做什么?”

“你忘了我跟你说的?自缢者的凶宅不能见红,所以如果是红色窗帘,一定要摘走扔掉的。”

刘思缈看了一眼镊子上的纤维,很明显,那是一簇红色的丝织物。

谜题这么简单就破解了,反倒像玩迷宫游戏又发现了一条走不通的道路一样,刘思缈有些沮丧,跳下了凳子,就在这时,她看到墙角有一个小小的形状怪异的东西,弯下腰捡了起来——那是一枚钥匙链上的挂饰。

“哟,赤狐尼克!”徐冉说。

刘思缈皱起眉头看着她,一头雾水的样子。

“我说,你们当警察的就没有一点业余生活吗,不看电影啊,这可是前两年大热的动画片《疯狂动物城》的主人公之一啊,一只又奸猾又可爱的狐狸。”

刑警的业余时间本来就少得可怜,一周能有一天完整的休息日就够整个警队羡慕的了,何况自己目前身兼要职,哪里有时间看什么动画片。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上而言,刘思缈就算对赤狐尼克一无所知,也比为这部动画片创造出累计票房15亿的国内观众,对这枚挂饰的意义有更深刻的体会,对于一位刑事鉴识专家而言,“实”永远比“名”重要,比如现在,她就在狐狸的尾巴下面看到雕刻着一个英文单词——SCHLEICH。这是世界顶级的塑胶动物模型生产商德国思乐公司为《疯狂动物城》专门生产的周边,其价格至少在100元人民币以上,一个普通的清洁工是不会花钱买这种挂饰的。

在一间已经被特种清洁工打扫过的房间里,发现这么个时尚的吊坠,稍微推理一下就知道其主人是谁。

这是接手这个奇怪的任务以来,第一次和她要寻找的目标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联系——尽管这联系十分微弱,但也足够刘思缈欣喜万分的了。

只是刘思缈城府极深,并没有将欣喜挂在脸上,神情依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徐冉看了不免叹气:“看来这屋子真的是没什么好查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自缢事件嘛,咱们走吧,别在这儿瞎找了,要知道疑心是妈,自带生鬼功能的。”

刘思缈也觉得,在这么一个物证全无、线索全无、疑点全无的“三无凶宅”里,想重新找到什么“真相”的可能性近乎于零,而且,为什么不能认为倪兵自缢本身就是真相呢?

可是,须叔对蕾蓉说的明明是“希望你告诉我第二座凶宅里发生过的命案的真相”,也就是说,须叔坚定地认为警方原来对这个案件是一场性窒息导致的意外死亡的定性是错误的。

警方和自己都发现不了任何可疑的地方,须叔又凭什么认定这起案件另有真相呢?除非——

刘思缈给蕾蓉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在第二座凶宅里没有发现任何“真相”:“我建议这一次你提前给他的云端通讯系统发一个信息,让他打电话给你,告诉他勘查已经结束,倪兵确实是自杀,这样做可能冒一点风险,但是我仔细想过了,也是化被动为主动的重要一着。如果他说,好吧,我告诉你第三座凶宅位置的暗号,那就算我们过了这一关;如果他表现得惊慌失措,坚持要你留在屋子里面待命,那就表明,他的计划被打乱了,他和清洁工们很可能还在滨水园小区,怕我们勘查完毕,有时间展开对他们的搜索,甚至一下楼就和他们撞个正着。”

“嗯,你分析得有道理。”蕾蓉说,“但是,还有一种可能,也许是最大的可能,不知你有没有想到,那就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刘思缈打断她道,“须叔会说倪兵之死其实是谋杀,我们的勘查失败了,游戏到此GAME OVER。”

“对啊,那样的话,小唐的生命安全就面临威胁。”

“既然他说倪兵之死是一场谋杀,就让他拿出谋杀的证据来。”刘思缈说,“我觉得须叔只是在唬你,他怎么可能知道倪兵不是死于自杀呢?除非他就是杀人凶手,或者目击了倪兵遇害的全过程……”

“思缈,你真的以为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是一场公平公正的游戏吗?”

一句话让刘思缈冷静和清醒了下来。是的,今天晚上已经、正在和即将进行的,并不是一场公正公平的游戏,而是由须叔一个人制订和修改规则的生死赌局。

电话的两头都沉默着,既在思考,也在等待,像是在十字路口看到四个方向全亮起红灯的不知所措的行人。

“不,不会的。”刘思缈突然坚定地说。

“啊?”蕾蓉像被突然叫醒一般,“为什么?”

“直觉!”刘思缈说,“我的直觉告诉我须叔不会因此杀害唐小糖。”

“我也有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唐小糖真的面临危险,咋办?”

刘思缈一愣,完全没有想到一向温婉的蕾蓉说话也有针尖对麦芒的时候。她意识到蕾蓉在枫之墅很可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于是换了一副口吻道:“姐姐,我说须叔不会因为勘查失败就杀害唐小糖,并不是胡乱猜测,而是有道理的,简单说来四个字——动机不足。”

蕾蓉也觉察到自己刚才那句话有点失态,稳了稳神:“什么意思?”

“直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有搞清一件事情,那就是须叔为什么要做这场见鬼的游戏,从表面上看,须叔活像是一个了解部分案情,却苦于无法揭穿真相而不得已挟持人质逼迫警方查清真相的圣徒,但是他支使我们黑灯瞎火地搞凶宅一夜游,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个目的没有达到,他就绝对不会动唐小糖一根毫毛,他既然跟你说今晚要清洁三座凶宅,那么最后一定会在第三座凶宅里亮出他的底牌,我绝不相信他会半途切歌!”

蕾蓉沉默着,隔着话筒,刘思缈也能感受到她在艰难地思索。

很久很久,蕾蓉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吧,我同意你说的,给须叔的云端通讯系统发信息,考虑到可能性最大的是他让我在屋子里待命,自己带着小唐和清洁工们转移出滨水园小区,所以——”

“所以我现在就下楼,在小区做‘盖娅位移’!”刘思缈说,“虽然这小区里的路灯不亮的比亮的还多,但是须叔要想带着清洁工们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怕也没那么容易。”

盖娅是希腊神话中的地神,以她的名字命名的“盖娅位移”是现代刑侦科学中一项在有限区域内单人搜索潜逃罪犯的法则,也叫“对角线位移”,即无论你搜索的地域是什么形状的,都可以将其想象成一个或若干个正方形,并沿两条对角线不停地做“Z”字形位移,这样可以最大概率地捕捉罪犯或察觉罪犯的行踪。

蕾蓉还是有点担心:“万一须叔要是打过电话来,说出他设置在你那屋子里的下一座凶宅的位置暗示,怎么办?”

“就在一个小区里,大不了我再回来。”

蕾蓉说:“好吧,你带上小郭先生,注意安全。”

刘思缈挂断电话,想了想,觉得最好把屋子里的灯都关上,这样万一须叔在某个地方监视这间屋子,看到关灯了,又接到蕾蓉的电话,便会相信“勘查结束”这一事实。于是她关上客厅的灯,又走进主卧,“啪”地摁灭了墙上的开关,突然发现徐冉有些不对劲。

徐冉站在黑暗中,呆呆地望着那扇没有纱窗的窗户外面沉沉的黑夜,也许是刚才狂风吹过的缘故,夜色变得透亮了一点,原本浓如柏油的地方这时都露出巉岩一般锐利的边边角角,仔细看去,远处的围墙、公路、河面和布满榛莽的山坡上,竟闪烁着一丝寒光凛凛的铁青色。

“徐冉,走。”刘思缈说了一句。

徐冉却没有动,刘思缈上前拉了她的胳膊一下,她打了个寒战,慢慢地把头转向刘思缈,瞳孔仿佛蒙上了一层白翳一般茫然。

“你怎么了?”刘思缈问。

徐冉抬起胳膊,指向对面:“那座别墅,就是枫之墅。”

刘思缈吃了一惊,她顺着徐冉的手指望去,在远处那座隔着公路和河道的小山上,伏着一座建筑,只门厅处开着灯,其他的地方一俱黑压压的,不仅看不清形状和颜色,连一共有几层楼都要瞪大眼睛才能数清。

尽管知道那里就是五位清洁工遇害的凶宅,刘思缈依旧有些激动。在这个黑云压顶、愁苦憋闷的夜晚,她怀着一颗凭吊的心来到省城,却突然接受了一个荒诞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此马不停蹄,耗尽脑力,在清洁后的犯罪现场一次又一次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挫败感,现在,她第一次知道了和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所在的地方,原来她距离自己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她用尽了全力才按捺住想给蕾蓉打个电话的冲动。

起伏的心绪刚刚有所平静,她就关注到了身边的徐冉。

此时此刻,徐冉望着枫之墅的神情充满了哀伤,假如肤浅地理解,可以看做是对曾经发生在那里的惨案的不堪回首以及对惨死的同伴们的哀悼怀念,但是刘思缈心比海深,她发现在徐冉的哀伤中,还夹杂有一丝格外柔软和深浓的情感,那种情感似乎有些眼熟……

在徐冉的神情中,刘思缈看到了每天早晨镜子中的自己:牵挂,担心,忐忑不安,整夜难眠,因为思念一个人而又无迹可寻,憔悴得云纷月乱……

“他,也在那里吗?”刘思缈不忍唤醒徐冉,但是重任在肩,不能在这间屋子里滞留太久。

徐冉怔了一怔,看了刘思缈一眼,她明白“他”指的是谁,慢慢地摇了摇头。

并且,凭着女人特有的直觉,她也看懂了一件事:刘思缈也有和自己相同或类似的经历。

跟在刘思缈的身后,徐冉默默地走出了1202房间。来到楼道里,等电梯的工夫,徐冉靠在墙上,忽然说:“那个挂饰里的头发,是他的?”

刘思缈轻轻地点了点头。

“男人都是一样,来得热情似火,去得悄无声息,全不管爱他的人会怎样担惊受怕、日思夜想。”徐冉用手抚弄着发梢,并慢慢地将发梢衔在口中,用雪白的牙齿狠狠地咬着,然后猛地一甩头,像要决绝地甩掉和遗忘什么似的,但掩饰不住昂起的脸上,一双眼中渐渐泛起的水光。

这个表情,刘思缈一样有过。

电梯门开了,从里面射出的灯光有点发青,刘思缈往里迈了一步,回头看了徐冉一眼,徐冉苦笑了一下,走了进去。

电梯门关上,电梯下行,可以清楚地听见曳引轮牵动曳引钢丝绳发出的咯吱咯吱声,空洞而刺耳。

到达一层,电梯门重新打开,刘思缈刚要往外走,就听见身后的徐冉问:

“你呢?”

“一样。”

刘思缈简洁地回答道。

她们出了楼门,这里是整个小区的东南角。根据网上搜索到的滨水园小区的基本材料和地图,刘思缈知道整个小区分成南区和北区,她们目前所在的是南区,这里一共八栋楼,都是经济适用房,最南一排是三座楼,中间是两座楼,最北一排还是三座楼。上一座勘查的凶宅和刚刚勘查结束的凶宅都位于最南一排,既然如此,刘思缈推测须叔要清洁的第三座凶宅,如果依然在滨水园小区里,应该还是属于南区的范畴。

也许是一开始就设定为经济适用房的缘故,南区的园林景观什么的,纵使在黑夜中也能分辨出基本就是野草和无人修剪的灌木丛。刘思缈对徐冉说:“我们从这里开始,向小区(南区)的东北角移动,到达后沿最北的三排楼移动到小区(南区)的西北角,再由西北角向东南角移动,不停地走Z字,这个过程中,注意有没有不同寻常的人影或声音。”

徐冉大概没想到自己要跟刘思缈一起执行任务,声音有点紧张:“是……是要我一直跟着你吗?”

“对,紧紧地跟着我。”

没想到,她们俩刚刚往东北角没走出多远,连第二排楼都没到,刘思缈的手机突然传来了振动——为了搜索中不惊到疑犯,她提前更改了响铃模式。

接听后,手机里传来蕾蓉急促的声音:“思缈,你们还在1202房间吗?”

“我和徐冉刚刚下楼,正开始做盖娅位移。”

“马上回去!”

“怎么了?”

“我给须叔的云端通讯系统发了条信息,他打过电话来了,一听说勘查结果证明倪兵确系自杀,只说了一句‘你还有20分钟’,就把电话挂断了。”

“什么?”刘思缈大吃一惊,她猜想了须叔各种各样的回答和反应,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须叔只留了这么一句,言简意赅中却有无限的解释和含义:倪兵肯定不是自杀,20分钟内你必须找到真相并对真相做出合理的解释,找不出来我就杀掉唐小糖……在美国留学时,刘思缈曾经协助林香茗完成过一篇谈判专家通过语言分析犯罪分子的心理类型的论文,她还记得林香茗穿着一身雪白的衬衫坐在桌子上喝咖啡的情形,他翘起的嘴角挂着一抹微笑说:“一个专业的犯罪分子,说话应该像皇帝一样,惜字如金,回味无穷。”

从这个标准来判断,须叔真的是高手中的高手。

这样的对手,完全可以视为一个冷血的疯子,没法以常理判断!

刘思缈挂上手机,拉着徐冉就往回跑,徐冉不明就里:“怎么还要回1202房间吗?”

“对!我们还有20分钟!”

重新回到1202房间,刘思缈站在主卧门口,一双眼睛像扫描仪一样细细地查看着这间屋子,边边角角也不放过,然而这样的观察只是走过场,纷乱如麻的心仿佛蒸腾的大雾,让她虽然瞪圆了双眼,却什么都没有看见,也什么都看不见,简简单单的家具和一目了然的陈设,根本不能发现什么新的东西……

“他怎么可能知道倪兵不是死于自杀呢?除非他就是杀人凶手,或者目击了倪兵遇害的全过程……”

无论怎样也排解不了这样的思绪,一种被真凶戏弄却无可奈何的愤怒,使她定不下心,集中不了精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做不到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早已疲惫不堪,一直苦苦强撑着的身体,突然一晃,险些栽倒,旁边的徐冉赶紧扶了她一把:“别硬撑了,赶紧给你男朋友打电话啊!”

刘思缈一愣:“什么男朋友?”

“就是前一所凶宅里打电话给你的那个‘讨厌的家伙’啊,我看得出你们俩是在赌气呢,可是如果没有他的帮助,你也不会那么快发现那两个女孩死亡的真相吧。”徐冉说。

刘思缈差点哭出来,正待解释呢,手机又振动了起来,一看居然是“男朋友”打来的,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送上来,刘思缈接通手机,气呼呼地说:“呼延云,你又想干吗?!”

呼延云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的:“思缈,我在高铁上,手机信号很差……倪兵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背景音传来飞速行驶的火车划破空气的嗖嗖声和有节奏的“咯噔咯噔”声,这么晚了,这个笨蛋要坐高铁去哪儿啊?

不过,管不了那许多了,刘思缈大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自杀?”

“我刚才跟你讲过,很多罪行的最终暴露,都是时间轴和空间轴没在同一个坐标点上……我查过案件发生那天的天气预报……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那又怎么样?

“喂?喂?”刘思缈听到话筒里一阵咝咝声,信号像要中断,不禁急得叫出了声,这可是一线牵机的关键时刻,绝不能话说半路啊!

然而话筒里只传来了四个字,应该也是呼延云用尽全力喊出来的:“你……现场还原……”

然后,电话就断掉了。

刘思缈反复拨打回去好几遍,结果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她无力地垂下手臂,手机屏保上的时钟一蹦一跳的秒针,像正在倒计时却又无法拆卸的炸弹一样,让她感到绝望。

只剩10分钟了。

“思缈!”耳畔传来一声轻呼。

刘思缈抬起头,看到徐冉惊惶的眼神,这样的眼神她见过很多很多,大多是备受戕害而走投无路的受害者,在看到警察的一刻,双眼放射出的光芒,那光芒里除了痛苦和绝望,还有求助和希冀。

是的,无论如何,这个时候我都不能放弃,要知道身边的徐冉、枫之墅里的蕾蓉,还有不知身处何方的唐小糖,我是她们三个人共同的、唯一的希望。

一种心底焕发出的巨大勇气,让刘思缈重新振作了起来。

“徐冉,你马上上网查一下7月20日的天气情况,越详细越好。”她说。

徐冉使劲点了点头,刘思缈的复原,让她也精神抖擞。

说完,刘思缈拉了一张凳子,就放在现场图片显示倪兵“自缢”的位置,然后将衣柜打开,拉出内储式穿衣镜,接下来把一根从橱柜里找到的绳子搭在暖气管上,系上扣子。

刘思缈在椅子上坐下,望着对面的镜子。

镜子里照射出一张美丽而苍白的容颜,秀发掩映的脸庞具有无与伦比的线条,一双眼睛里的霜波冷雾,此时此刻有如针刀一般锋利。

刘思缈对自己的脸蛋一向没什么欣赏的兴致,现在她所思考的,是疑点究竟在哪里?假如倪兵不是自杀而是他杀,那么真凶可能犯下哪些暴露真相的错误:打结方式?没有问题啊。凳子高度?也没有问题。缢索特征?那只是一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黄色麻绳。室内痕迹?屋子里没有搏斗的痕迹和其他人的足印,不正说明倪兵是自杀而不是他杀吗?难道是……指纹?

仿佛洞穴探险者,在黑暗和幽邃中,看到了前面一缕光芒!

刘思缈站了起来,走到镜子旁边,蹲下身仔仔细细地查看镜子的边沿:她先看到了自己的指纹,像白纸上的羽毛一样清晰。倪兵的个头瘦小,甚至比自己还要矮一点,如果他把攥住镜子边沿拉开的话,应该在自己的指纹下面或附近找到他的指纹——要知道指纹的保存时间比绝大多数添加了防腐剂的食物还要长,一两个月根本不会影响可见度——如果没有,就说明镜子是当天有人戴着手套拉开的,而倪兵的尸体没有戴手套,一个人也不可能戴着手套自慰。

寻找证据固然重要,但有时候,寻找那些本该存在却没有存在的证据,更加重要。

接着,她看到了那枚指纹,就在自己的指纹的正下方。

半月形的一痕,应该是大拇指抠住的镜子边沿往外拉的时候留下的。

她有些沮丧,用手机拍照发给蕾蓉,让她传给濮亮查一下是否是倪兵的指纹,如果是,那就是又一个死胡同。

正在这时,徐冉那边查完了:“思缈,我进入了本市气象局的网站,查询了7月20日的气象记录,当日白天晴朗无云,最高温度是35度,风力2~3级,日晒指数非常高,晚上——”

“行了。”刘思缈心烦意乱地打断了她,“我只要白天的天气情况。”

很快,蕾蓉就回了信:“指纹系倪兵的左手拇指指纹。”

用左手拉开穿衣镜时,拇指抠住镜面的边沿,另外四根手指抠住背板的边沿,一起用力——无懈可击。

该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倪兵因自缢而死都毫无破绽!

饶是刘思缈一贯冰雕似的冷静,也按捺不住因屡屡失败而心生的焦躁,她看着反射着刺眼灯光的白色墙壁,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热锅的氤氲之中,不禁大步走到门口“啪”地摁灭了日光灯。

徐冉以为刘思缈又要用鲁米诺喷剂查看血迹了,却发现这位女警官回到窗口,重新坐在椅子上,继续呆呆地看着那面镜子。

目光如凝,长长的睫毛偶尔一扇,滤去更多的旁芜。

好奇怪的一个妙人儿,徐冉心里暗暗感叹,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儿,不做模特做刑警,已经够不可思议的了,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女人在照镜子时想的竟不是自己,这才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刘思缈看着镜子,灯光下的镜子和黑暗中的镜子,照射出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致:前者能让近景纤毫毕现、远景无迹可寻,后者却在忽视了近景的同时让远处的、深邃的和一切虚无缥缈之物都有了形骸和轮廓,此刻,镜子中最清晰的,竟是半落地窗如骨架般的窗框和天空上滚滚流动的浓云……

“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呼延云为什么要强调这样一句话?

案件发生那天的天气预报显示,当日白天晴朗无云,最高温度是35度,风力2~3级……

万里无云,晴朗无云。

呼延云最后一句不完全的话,意思是让我做现场还原,可是我已经还原了现场啊,凳子、绳子、镜子、打开窗帘的窗户……还缺少什么呢?

万里无云,晴朗无云……我总不能让天空现在变成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啊。

不,我能。

刘思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想象着她站在7月20日的这间凶宅里,仿佛站在只有黑白两色的素描画中,凳子、绳子、镜子和倪兵扭曲的尸体,都有着粗细不同的投影,窗外,是万里无云的大好晴天……

猛地,徐冉刚才向她汇报天气预报查询结果时的一句话,在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闪出——

“日晒指数非常高。”

刘思缈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到门口“啪”地摁开电灯的开关,打开犯罪现场勘查箱,拿出激光尺,在屋子里测量了起来,然后又跑到电脑桌前,一面用手机上网查询着什么,一面从笔筒里抽了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刷刷刷地计算了起来——

滨水园小区的楼层高度、室内面积与进深,省城的地理坐标、太阳入射角、正午太阳高度、纬差……

“很多罪行的最终暴露,都是时间轴和空间轴没在同一个坐标点上!”

结果算出来了!

她拿出手机,也许是太激动的缘故,哆哆嗦嗦的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好几遍才拨打出去,刚一接通,她就忍不住喊道:“蕾蓉,我知道案件的真相了,倪兵之死肯定不是自缢,而是他杀!”

“怎么说?”蕾蓉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凶手设计了一个几乎完美的犯罪,但他骗得了人,骗不了天!”刘思缈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大,“7月20日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35度的高温,日晒指数极高,这间屋子位于12楼,正南无任何遮挡,半落地窗,窗帘也没有拉上,死亡时间是上午10点到12点,这一切说明什么?”

她顿了一顿,才把最关键的话说了出来:“说明案发时,太阳光对这间屋子形成进深非常深的斜射!我计算过,灼热的、猛烈的太阳光至少能射进屋子三分之二深的区域,换句话说,假如当时开着一面朝向正南的穿衣镜,镜子里是白花花一片的反射太阳光,因为入射角比较高的缘故,倪兵瘦小的身体完全形成不了遮挡,不要说面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自慰了,坐在椅子上不用半分钟就得被反射光耀瞎了眼!”

站在墙角的徐冉听得目瞪口呆,半天合不拢嘴巴。

“所以,一定是有个人勒死了倪兵,再伪造成他上吊自杀的模样。凶手采取的是‘套白狼’的杀人手法,即从后面突然勒住倪兵脖颈后,转身背着倪兵在屋子里兜几圈,等倪兵断气后再将他吊到暖气管下面,这样缢索就显示‘八字不交’。凶手十分狡猾,甚至没有忘记在倪兵死后,捏着他的手指拉开穿衣镜这样的细节,只可惜他百密一疏,没有把窗帘拉上……”

话筒的另一边沉寂了许久许久,才听到蕾蓉重重地喘了一口气:“须叔应该很快打过电话来了,你等我的消息。”

刘思缈坐在椅子上,轻轻地喘着气,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起了一层汗珠儿。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这种争分夺秒的斗智,不亚于真枪实弹的巷战,必须集中全部精力,坚定、迅速地做出毫厘不差的判断,不然身后的队友就面临着丧生的危险。

又过了一关。

两关通过,如果按照须叔说的三座凶宅定胜负的话,还有第三关,可是刘思缈却已经觉得自己有点儿强弩之末了。

“好厉害啊!”

安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了徐冉的惊叹,她的神情好像小孩子在现场看到大卫表演魔术一般,充满了如梦如幻的惊奇。

“什么嘛……”刘思缈有气无力地说。

“我是说你男朋友,他好厉害啊!”徐冉眨着眼睛,“我能感觉得到,这一次又是他的提示,帮助你找到了正确答案。”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刘思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他确实有两下子。”

“他是谁啊?怎么发现破绽的?”徐冉偏要问。

“一个推理者。”

“推理者……是什么?跟私家侦探一样吗?”

“不是一回事,咱们国家不允许有私家侦探。”刘思缈说,“你可以理解为一批喜欢读推理小说的人,因为逻辑推演的能力比一般人要强,所以自视过高,什么案件都要插一脚发表些私人意见,当然这样的人很多,但是只有其中极小一部分能被警方接纳,成为某种民间顾问性质的,就叫推理者。”

“这样啊!”徐冉想了想说,“真是挺了不起的……”

“没什么了不起的,多一半是瞎蒙。”刘思缈不无轻蔑地说,“现代刑侦是一门发展得非常完善的科学,包括犯罪现场勘查学、法医学、毒理学、人类学、弹道学、痕迹学、还有……行为科学和犯罪心理学也勉强算上吧,而推理是什么?十九世纪末伦敦大雾里走出来的东西,‘一个逻辑学家不需亲眼见到或者听说过大西洋或尼亚加拉瀑布,他能从一滴水上推测出它有可能存在,所以整个生活就是一条巨大的链条,只要见到其中一环,整个链条的情况就可以推想出来了’——这跟瞎蒙有什么区别?”

“可是……”徐冉犹豫了一下说,“我觉得这种说法也有道理啊,就说凶宅吧,虽然没有人亲眼看见过凶灵,但是假如一个人住在发生过人命案的屋子里,一定会感到不适的啊,世间万物,有很多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不能一概而论的。”

“如果你说一个人住在发生过人命案的屋子里,一定会感到不适,那么就要拿出统计数据来证明你的观点。”刘思缈寸步不让,“比如全国有多少套凶宅,入住凶宅的居民发生不适的百分比是多少?还有不适的标准是什么,总不能看见蟑螂害怕也算作凶灵作祟……如果这些都没有,就是想当然的或者一些基于民间风俗习惯对凶宅感到排斥的话,我可以理解,但是无法认同。而且我敢说,如果采用科学的统计方法,一定会发现住在普通住宅中的猝死率、自杀率或发生其他非正常死亡的概率,跟住在凶宅中是大致相等的,如果居住者根本不知道某座房子此前是凶宅的话,那么可能根本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正如你刚才说的——‘其鬼真耶,是物感也,其鬼幻耶,是心造也’!”

徐冉呆了半晌,一声叹息:“好吧……也许,你是正确的。”

徐冉这么快就认输,倒是让刘思缈有点儿没想到,但是再一琢磨就明白了,这大概就是大郭先生和小郭先生的区别,前者崇古务虚,后者疑古务实,这不禁让她对这个看上去总是紧张兮兮的女孩多了一分好感:“也许,我是错误的呢。我并没有否定凶宅,而是反对没有经过科学验证就肯定其存在。”

徐冉使劲地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缕微笑。

“刚才咱俩聊天,我也问起过你,听说世上确实有凶宅,住在里面会闹出人命,是不是真的有这种事?你说你知道,那就讲给我听听呗。”

徐冉再次浮现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好像一个魔术师不得不揭秘魔术手法。犹豫了片刻,她慢慢地说:“据我所知,真正能致人死亡的凶宅,不外乎三种原因造成:化学的、物理的,还有一种是空间构造导致的。”

“先说化学原因造成的凶宅,因为这种凶宅为数最多。”徐冉说,“化学凶宅的‘第一凶手’就是氡污染,住宅的地下或装修的石材中如果有大量氡气,就会危害居住者的健康,引起癌症……”

“准确地说是肺癌。”刘思缈点点头,“氡是放射性气体,氡衰变产生的阿尔法粒子对呼吸道会造成辐射损伤,诱发肺癌。”

“是的,不过,氡污染一般只危害‘一茬人’,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地氡气逸出得差不多了,对再住进来的住户也就没什么损害了。”徐冉说,“相比之下,农村出现的凶宅,就是那种一连能让好几代人短命的,大多是饮用水或土壤里重金属含量过高导致的,比如村里唯一一口水井里富含汞,或者整个村落正好建在一个铀矿附近……不过我听说过一个最诡异的凶宅,是民国时有个富豪为了与众不同,让设计师用红色黏土给自己造了栋别墅,没多久全家人都开始咳嗽、胸痛,就医时描述自己‘仿佛被魔鬼掐住了喉咙’,最后一个接一个在睡梦中死去,尸体的胸口和脖子上都有大量搔抓出的血痕,显示他们死得非常痛苦。”

“应该是呼吸系统疾病。”刘思缈不假思索地说,“后来呢?”

“建国后,那栋别墅被充公,但是在里面办公的人都很容易生病,总觉得有窒息感,后来终于出了事,有个常年住在里面的看门人夜里睡觉太痛苦,竟用刀切开了喉咙,在急救室临死前撂下一句‘我就是想透口气’,搞得那栋别墅成了名噪一时的凶宅!那年月,不是盛行把一切鬼神都拉下马么,所以政府采用了最简单的处理办法:拆了别墅,黏土给附近的农民拿去盖房子。哪知道,住进去的农民很快也出现了和看门人差不多的症状,直到这时,地理学家和化学家才去检查黏土成分,发现里面含有大量的矽尘……”

“原来是矽肺病。”刘思缈叹了一口气,“现在很多矿工都患有此病,死状悲惨。”

“化学凶宅比较容易检出,而物理凶宅则更容易给人一种‘闹鬼’的感觉。”徐冉说,“比如位于比利时布鲁塞尔的‘石岩别墅’,那个别墅建在一个山坡上,前面是一个大花园,后面有三面石壁相拥,成为遮挡寒风和避免袭击的天然屏障。这么好的一栋别墅,谁住进去谁发疯,上吊的、割脉的、跳崖的,幸存者也都关在精神病院里大白天的喊‘有鬼’。就为了解开这个别墅之谜,当时欧洲的一些顶级科学家研究十年,才发现真相:别墅所在山坡对面的一个山丘上,有一处封闭的军事重地,那里是一个军方严格保密的雷达站,雷达的放射功率极强,放射的电磁波扫到别墅所在的角度时,三面拥立的石壁不但没有阻挡电磁波的延伸扩散,反而交叉反向投向了别墅。住在里面的人在一天24小时里几乎要接受48次电磁波的强烈震荡和‘射击’,你想可不是谁住谁疯么?”

刘思缈频频点头。

“物理凶宅一般都是电磁波辐射、局部地磁扰动引起的。”徐冉说,“不管大郭先生、小郭先生,都喜欢说这么一句话‘猪窝羊圈耗子洞,能不能住看畜生’,古人不懂什么物理、化学,一间屋子,只要牲口和小动物能住,人就可以住,要是屋子里干净得连只蚂蚁都没有,甭问,赶紧搬家的好!”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这位小郭先生虽然披着古风的外衣,但其实对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兴趣不大,反而对科学解读凶宅比较感兴趣。”刘思缈说。

徐冉苦笑一下:“小郭先生从古至今都是这个样子的,我们也讲究驱除凶灵,但基本上只拿凶灵当个幌子,毕竟过去的人比较信这个嘛,我们比较在意的是形成凶宅的形式上的、物质上的原因是什么,然后通过调整、改变这些问题,让凶宅变成吉屋,比如觉得问题出在水源上,那就建议住家重新打井;发现猫狗不喜欢进屋,就建议拆了房子换一种石材重盖——所以我们才被叫做‘形法派’,当然驱凶的仪式也要照做,不做的话,请我们的住家心里不踏实,早晚还得出事。”

“既然如此——”刘思缈将手臂一抬,指向窗外,“那么你那次带队去枫之墅,不会对这样一座凶宅的成因毫无发现吧?”

突如其来的将军!

大约也就一秒钟的时间,刘思缈在徐冉的脸上清晰地捕捉到了某种秘密被人勘破的尴尬表情,但随即,徐冉就恢复了无辜的模样,摇着头说:“我说过了,我真的什么都没发现……”

她连摇头都摇得那么生硬。

明显是在撒谎!

以刘思缈多年从警的老辣,她百分之百地坚信徐冉在枫之墅发现了什么极为关键的、证明那座凶宅何以为凶的东西!但是眼下,她还需要徐冉配合自己找到唐小糖,只好不做深究:“好吧……你接着说,空间构造导致的凶宅是怎么回事?”

徐冉正要开口,蕾蓉的电话打过来了:“思缈,我刚刚和须叔通过话,他认可了你对第二座凶宅案件真相的解答,然后给出了第三座凶宅位置的暗号,只有八个字‘烧邪之上,无所终也’——比较要命的一点是,这一次他只给我们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刘思缈的脑袋“嗡”地一下,刚刚结束的两场长跑,已经累得她精疲力竭,没想到马上就要跑第三场……

没的选择!

她马上对徐冉说:“你去看看那堆烧邪,须叔说第三座凶宅的暗号就在那里!快!”

“你不要挂电话,徐冉判断是什么凶宅之后,马上告诉你。”刘思缈对蕾蓉说,“你怎么这么久才打过电话来?”

蕾蓉解释道:“从时间上判断,须叔选择的第三座凶宅一定还是在滨水园小区,所以我让濮亮查查,最近这半年来,该小区到底发生过几起凶案,结果发现,除了你已经勘查过的两座凶宅外,还有三座屋子发生过谋杀或自杀,但是在暗号没有破解前,不能确认须叔他们在哪一座里面,我让濮亮派个人悄悄过去协助你搜查,但令人不解的是,110接到好几个报警电话,说管区多处地方发生抢劫案、盗窃案,濮亮和我都怀疑是须叔报的假警,但按照相关警务条例,濮亮必须派人去查看,本来为了确保全运会期间安全,派出所的大部分警力就都被调到本市几个重要地点执勤,家里不剩几个人,这一接警,濮亮说派出所里就剩他一个光杆司令了,还得等着知道第三座凶宅在哪儿之后,给咱们发案情概要和相关资料,根本动弹不得。”

关键时刻,竟然连一个可以就近调配的警力也没有!

不……也许有个人能帮上忙……

刘思缈一边惦记着等会儿给某人打个电话,一边对蕾蓉说:“对了,我刚才勘查这间屋子时,在地上发现了一个挂饰,是思乐生产的一只狐狸,好像是什么动画片的主人公,我怀疑是唐小糖的……”

“没错,那就是唐小糖的,是我和她一起去看《疯狂动物城》时买的!”蕾蓉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整个晚上以来,她第一次和唐小糖在某种意义上恢复了联系,“思缈你一定要把小唐平平安安地救出来啊!”

刘思缈没有回答,这个晚上发生的一切:勘查犯罪现场、推理旧案真相、根据暗号寻找下一座凶宅的位置……时间紧,任务重,马不停蹄的奔波,让她像一直拉满的弓弦,始终处于一种高度紧张和毫无松懈的状态之中,而就在拼命烧脑和消耗体力的同时,一个问题也在她的心里一直盘桓不去,那就是须叔做这一切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她认为须叔挟持唐小糖,一定有着更加不为人知的目的,而一开始她和蕾蓉提过的,设法夺回交手中的主动权,每一次的试探和努力,都被须叔化解,现在她是完全被动的,像提线木偶一般朝着须叔设定好的圈套里走进去,却无计可施。

突然,她发现蹲在地上的徐冉一脸惊愕,连忙走了过去:“怎么了?”

直到这时,她才看到,那堆覆盖烧邪的沙子上面,有着奇怪的线条,勾勒出了一幅沙画,似乎是一个很长很长的人,正在双手抱拳向前方弯腰鞠躬,在白色日光灯的照射下,显得诡异莫名。

这一定是须叔在用纱窗过滤沙子时,故意洒出的结果。

“这是什么意思啊?”刘思缈问。

徐冉的脸色铁青,声音沙哑得好像怕吵醒沙画上那个抱拳作揖的人——

“拱尸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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