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录音只有短短十几秒,前后和中间大段大段空白,程苏然反复听了几遍,确认是她们的声音——白露歇斯底里,江虞平稳沉静。

包养,玩弄,配不上……这些难听的字眼猝然刺在她心上。

但很快她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封邮件是谁发的?

发件人邮箱地址是一串杂乱的英文字母,看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无法顺着邮箱地址找到发件人。而她的工作邮箱是对外公开的,网上可以搜到。

邮件标题是“江虞”,发件人一定认识她,知道她和江虞的关系,取这个标题生怕她错漏了看不见。

录音内容没有前后衔接,没有任何语境,突兀得像是经过了剪辑,刻意呈现在她面前。知道她和江虞的过去,知道她在意什么,知道如何精准挑拨矛盾……

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了。

呵。

程苏然冷笑一声。

如果她不知道江虞的过去,如果她不清楚江虞和白露的恩怨,如果是在五年前,这份破绽百出的录音文件足够击溃她脆弱的玻璃心。但现在,她什么都明白,她的心也不再是玻璃做的了。

很显然白露想要挑拨她和江虞的关系。

只凭两句话能说明什么?语境,背景,情绪,统统都没有,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粗暴地将录音发给她,还暴露了自己,怎么会有人这么愚蠢呢?

她既好笑又想不通,渐渐开始怀疑,会不会背后有什么隐藏目的……

要不要告诉江虞?

程苏然陷入了纠结,想象着江虞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或许会心慌,着急向她解释,如此一来就分散了精力,难以专心应对与白露的官司。

想了想,她决定暂时不说。

就当做没看见这封邮件。

她退出页面,继续浏览其他邮件,不多会儿,这件事就被忘在了脑后,直到闻若弦来敲门喊她吃饭。

……

饭桌氛围略有些尴尬。

闻若弦还是像以前一样,习惯性要给程苏然夹菜,可是筷子伸出去那瞬间,又想到了什么,默默把夹到的菜放进自己碗里。

程苏然注意到了,却也只能假装没注意,低头吃饭。

突然她们之间变得无话可说。

不——

还可以聊工作。

只是工作已经聊完了。剩下搬家的事,程苏然心里有些忐忑,酝酿着怎么说,吃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要与江虞同居,就必须从这里搬出去,两个人的家以后便只有一人。

“然然,近期要搬家吗?”闻若弦突然开口。

程苏然一怔,望进那双温和含笑的黑眸,心思仿佛都被看穿了。她轻轻点了下头:“嗯……忙完这两天。”说着垂下眼,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不过,就在格林尚府,离这里很近的,我还可以回……”

话未说完,闻若弦淡笑着打断:“然然,没关系,你不用顾及太多。”

“……”程苏然喉咙噎了一下。

“噢。”

闻若弦依旧看着她,犹豫半晌,又说:“我给你买新的床单被罩,旧的……就留在这里吧。”

程苏然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含在嘴里的饭菜忽然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原来她早已猜到。

灯光照着这张脸愈发清瘦憔悴。

“然然?”

“好……”

她用力吞咽,用力点头。

这房子一次性租了五年,如今还有四个月满两年,合同到期之时,就是她们拥有购房资格的时候。曾经她们计划要一起买房,一起在江城安个家。

现在她有了江虞。

有江虞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吃完饭,程苏然主动收拾了碗筷,放进洗碗机,一边等待一边捧着手机回复消息。

江可可:[我今晚可能会失眠……]

程苏然:[?]

江可可:[因为你不在啊,假兔子不如真兔子抱着舒服,不舒服就睡不着。]

程苏然抿唇笑了。

[你自己不也是兔子嘛?]

江可可:[想每天早上睁开眼就能看见你。]

明明是一句简单的话,程苏然看着心却软了下来,暖烘烘甜滋滋的。

正要回复,江虞又发来图片。

是手机日历截图。

二月二十号那天被圈了出来。

江可可:[生日这天我接你回家,给你准备了神秘礼物。]

程苏然心神一震。

生日……

她的二十七岁生日就快到了。

没想到江虞还记得。眼角有些湿润,恨不得现在就飞去这个人身边,她眨了眨眼,噙着笑打字:[好啊。]

满怀期待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

……

生日这天是周五。

原本程苏然给自己放了假,但有位老客户临时打来电话,请她去会议上救场。情况紧急,她碍于情分面子便答应了,与江虞约定好的上午十点改成了下午五点。

大清早她放下手机,翻了个身,瞥见床头多了个礼盒。

精致的淡粉色包装,还有一张贺卡。

[祝然然生日快乐。]

落款是“弦”。

程苏然从被窝里爬起来,拆开礼盒包装,里面竟然是她心仪许久的一套书——还是亲笔签名版。

“啊——”

她激动得抱着书亲了亲。

拿起手机,给闻若弦发了条消息:[谢谢若弦,礼物很喜欢!!!]

闻若弦秒回:[厨房有早餐,记得吃。]

[好。]

程苏然正要放下手机,闻若弦又发了一条:[有空可以回来坐坐。]

她回了两个“嗯”,慌忙退出聊天框……

上午时间充裕,程苏然在家收拾打包行李,她要带走的东西不多,主要是衣服和书,却也无法一次性搬空,只满满装下两个大箱子,改天再来搬。

打包完行李,她坐下来看了会儿会议资料,虽然是紧急救场,但并非学术性会议,难度较低,一遍看下来游刃有余。

中午简单做了顿饭,下午出发去会议场所。

整整两个小时。

待到回来,已经是四点多,程苏然推着两个大箱子走到门口,转过身,看这间房子最后一眼。

手机在口袋震动。

江虞的电话。

“然然,我到了,你东西多吗?我上去帮你拿。”女人温柔的嗓音钻入耳膜。

程苏然隔着手机笑了,“两个箱子而已,我自己可以的。”

“那我在门口等你。”

“嗯。”

……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滨海湾门口。

江虞坐在驾驶位上,姿态慵懒地靠着椅背,遥遥望向小区大门,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点着窗台。

令她日思夜想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眼前。

她开门下车,迫不及待迎过去,顺手接下其中一个行李箱,“只有这些吗?”

“不是,”程苏然摇头,跟着她来到尾箱边,熟练地把东西放进去,“还有一些书和不常用的摆件,一次性搬不完,改天我再来一趟。”

“到时候我陪你来,一起搬。”江虞合上门,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绕到右侧,为她拉开副驾驶的门。

程苏然上了车,才坐稳,头顶倏地压下大片阴影。

一股清淡的鸢尾香扑鼻而来。

心猝然猛跳。

江虞弯下腰,伸手替她系好安全带,趁着她走神的功夫,飞快地吻了一下她的脸,“走吧,我的大寿星。”

程苏然顿时红了耳朵。

等到江虞上车,她才回过神,转脸看向窗外,用手背按了按发烫的耳朵,眼底流露出羞意……

两个小区离得很近,大约几分钟,到了格林尚府,江虞没有直接把车开入地库,而是停在了大门口,牵着程苏然去警卫室做登记,认证信息是家属。

从此以后程苏然进出小区畅通无阻。

两人推着箱子从地库上电梯,程苏然挽着江虞的胳膊,软软地靠在她肩头,“为什么是家属,不是朋友啊?”

同性伴侣不都是用朋友身份做掩饰的吗?

她担心以后给江虞带来麻烦。

江虞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说:“因为朋友分亲疏,家属才是唯一。我的爱人不必用其他身份掩饰”

那双含情的眸子深深地注视她。

程苏然心跳漏了一拍。

电梯到了。

她恍惚回过神,踏出去,看着眼前这扇并不陌生的大门,蓦然生出一丝归属感。她的家,由一间大房子变成另一间大房子,而身边的人,也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然宝,欢迎回家。”江虞在耳边认真地说,而后牵起她的手,轻轻碰了一下密码锁。

她为她录入指纹。

双门打开。

两人相视一笑,手牵手迈了进去。

江虞早已把整个屋子重新布置了一遍。

入户鞋柜旁有专属于她们两人的小柜,里面摆放着四双情侣拖鞋,一年四季各一双。玄关处的摆件由极简单品换成了组合对称套装。客厅、餐厅、阳台等公共区域也是随处可见成双成对的东西。

主卧变化最大。

衣帽间空出了整面墙的橱柜,专门留给程苏然放置衣服,尺寸根据她的身高做了调整。书房内加了半镂空的玄关式隔断,将空间一分为二,添了一套新桌椅。卧室里所有的兔子玩偶都不见了,大床上摆着两个枕头,铺了全套粉色草莓被单,连梳妆台都做成了双人大小的,完全按女主人规格布置。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相框,里面嵌着她们唯一一张合影。

在合心岛的海船上。

“然然,还喜欢吗?”江虞松开手,将程苏然搂进怀里,低头吻她的脸。

程苏然眼里荡漾着笑意,轻轻点头:“嗯。”

“你喜欢什么东西随便添,等有了空,我们把家里重新装修一遍,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小窝了。”

“现在这样就很好,你喜欢的风格我也喜欢。”两只小梨涡柔柔地陷下去。

江虞心软软的,又吻了吻她的额头,“然然,闭上眼睛,有惊喜。”

“什么?”

程苏然虽这么问,却还是乖乖闭上了眼。

一阵窸窸窣窣。

她的手被小心捉起,忽然,指尖传来微凉的金属触感,从头缓缓滑入底,细细的圆环状物什圈住了手指。

“!!”

她心一惊,几乎就要尖叫,迫不及待睁开了眼。

左手无名指上赫然出现一枚戒指。

银光细闪,水钻璀璨。

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好看吗?”江虞举起自己的左手,背对着她,无名指上戴着一模一样的戒指。

“这是情侣对戒,我找人专门定制的,上面还有我们的名字。”

戒圈上镌刻着小字母,一个是“YU”,一个是“RAN”,互相戴在对方手上,意寓永远将彼此捧在手心里。

“然宝,生日快乐。”

程苏然瞬间红了眼,抱住江虞,把脸埋在她颈窝里,“江可可,你犯规……”

“嗯?”江虞被蹭得呼吸都颤了颤。

“只有婚戒才能戴在无名指上。”

“那就算是我向你求婚吧。”

“想得美!”

嘴上这么说,程苏然心里却乐开了花,胸口激烈地震颤着,身体仿佛里有股蓬勃热情的火在燃烧。

江虞抚摸着她的头发,在耳边低语:“上次你不是说,想吃我亲手做的饭吗?今天晚上我就来露一手,给大寿星做生日餐。”

“我给你帮忙。”程苏然仰头看着她。

“好。”

今天江虞给保姆阿姨放了假,自己去买食材,设计菜式,准备亲手为爱人做一顿晚餐。在程苏然来之前,她已经把食材收拾妥当,精细到调料比例,摆放得整整齐齐。

程苏然在厨房帮她打下手。

五道菜,一道甜品,一道汤,再加上红酒和烛光。

小小的生日蛋糕上画着两只兔子。

这么多年以来,程苏然第一次品尝到江虞的手艺,着实被惊艳了一番,每样菜她都舍不得浪费,即使已经很饱了,也努力往嘴里塞。

她忽然就理解了那天江虞为什么宁愿冒着过敏的风险也不肯停下筷子……

江虞怕她撑坏,不得不端走盘子。

吃得太饱,程苏然瘫在沙发上不愿动弹,胃胀得难受,江虞既无奈又哭笑不得,给她拿了消食片,足足三个小时才感觉好受了些。

“唔,姐姐……”

“还吃不吃那么多了?”

“下次还敢。”

“……”江虞嗔笑着捏了下她耳朵。

此刻已是九点多,程苏然拿起手机发了条朋友圈,一一回复微信消息,然后去主卧浴室洗澡。

江虞也去次卫洗澡了。

她比程苏然先出来,回到卧室,从柜子最底层抽屉里拿出两个小盒子,拆开外包装,取了里面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一切准备就绪,外面传来踩着拖鞋的脚步声,程苏然披着红色睡袍进来了。

灯光骤然熄灭。

“姐姐?”

“停电了?”

“姐唔……”话未说完,一双纤细有力的胳膊圈住了她的腰,霎时间天旋地转,她猝不及防跌进了温暖馨香的怀抱,热乎乎的唇贴了上来。

灼烫的气息,强势又温柔。

香根鸢尾醉人心脾。

程苏然霎时手脚发软,丝毫不敌,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喉间溢出低低的呜咽。

灯光又亮了。

“然宝……”江虞稍稍后仰,生怕她又呼吸不畅。

程苏然喘着气,睁开眼。

一缕暖黄的灯光从头顶流下来,华丽,璀璨,像极了水晶的模样,她脑子一嗡,眼前又翻涌起过往的画面……

江虞低头又要吻她。

“不要——”程苏然扭头避开,双手抵住她肩膀,试图推开。

江虞支着手臂撑起上半身,“然然,怎么了?”

“以前你就是这样的……”程苏然侧着脸,声音很轻。

奢华的套房,漂亮的水晶灯,冰冷无情的金主,乖巧柔弱的金丝雀……记忆深深地扎根在心上,成了一道跨不过去的坎,只要想起就别扭。

江虞一下子明白过来。

以前,她是金主,她是金丝雀。那段关系成了彼此间挥之不去的阴影。

难道以后她都不能碰然然了吗?

江虞泄了气,整个人倒向一边,平躺着,眯起眼凝望着天花板的灯光。

突然,程苏然翻了个身,抱住江虞,学着她的样子,缓缓缠上那片温软的唇。

江虞浑身僵硬。

似乎感受到这人的意图,她下意识要推开,才伸出手,就被程苏然攥住了,牢牢摁在身侧。

“然然,你别唔——”声音里透出一丝慌张。

程苏然啄了啄她的唇,沿着精雕细刻般的轮廓游动,吻过鼻子,眼睛,耳朵……最后回到唇边,发出像是扫舐的声音。

“就许你欺负我,不许我欺负你?”

“……”

“只有金主才不许。”

“……”

江虞被噎得说不出话。

“姐姐,不要怕……”程苏然伏在她耳边,低哑的嗓音带着令人心颤的痒意。

“我想喝热可可。”

……

一场烈火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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