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裴聿不高兴,隔着电话甩他冷脸。徐涓一开始有点愁苦,感觉他们之间的矛盾让人很无力,但他暗自琢磨了一会,深更半夜的时候,蒙头躺在床上,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其实,裴聿的脾气挺好懂,只要平时不出问题,对他几乎是百依百顺,如果他惹裴聿生气了,裴聿才会摆出一副冷酷的样子,不给他好脸色看,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手段了,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是纸老虎。

那么关键问题是,裴聿为什么生气?

好像每次都是因为他渣,主动渣了,或者被误会,这次也一样,裴聿对他不信任,担心他和狐朋狗友们一起玩,会在外面乱搞,裴聿在这段感情中没有安全感,只能靠发火来掩饰不安。

但他发火的时候也很可爱,像一个闹脾气的女朋友——

徐涓躲在被子里闷笑,冷静下来后,给裴聿发消息:“喂,你睡了吗?”

裴聿不回。

徐涓自顾自说:“有一些应酬真的推不掉,如果你不放心,你陪我一起去?但是那种场合不适合你,你不是说不喜欢吗?”

裴聿还是不回。

徐涓说:“我不知道怎么办,你给点指示吧,裴总。”

“裴总”可能想通了,要求徐涓和他的朋友们断绝来往确实不合理,过了会儿说:“你想去可以,但必须向我报备,去哪了,几点去的,总共几个人,干了什么,几点结束,都要明确告诉我。”

徐涓:“……”

裴聿:“怎么了,你不愿意?”

徐涓:“没有,没不愿意,我只是在想,这样这个矛盾算解决了吗?那还有别的矛盾吗,我们一起解决掉好了,然后立刻复合,我已经等不及了。”

裴聿:“你着什么急?”

徐涓:“我想和你亲近啊,怎么能不着急?”

裴聿:“……”

徐涓趴在枕头上笑,故意撩他:“我好想亲你哦,还想抱抱,想和你一起睡。”

裴聿半天没回复,徐涓能想象出他现在的表情,越想越是心痒痒:“好不好啊,裴老师,咱们都好久好久没亲热了,你夜深人静的时候不会想到我吗?明明你也很喜欢的,我以前以为你是个清心寡欲的人,直到上次那个什么,哎,你害得我好辛苦,恢复了好几天。”

裴聿终于回了:“徐涓,你不要胡言乱语。”

“哪有胡言乱语?我哪句话说的不对?”

徐涓清了清嗓,敛起笑意,后半句用语音一本正经地说:“你想不想亲我,想不想和我一起睡,想不想和我做那个啊,裴先生?”

他很会拿腔捏调,装纯的口吻里混了几分黏糊糊的热度,像一种隐晦的撒娇,发过去之后,微信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裴聿却迟迟没有回话。

徐涓打了个呵欠,心想,正人君子既无趣又有趣,实在太可爱了。

但后来裴聿也没回,他把手机放在枕边,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第二天一早,被一通电话吵醒了。

是何湘姿打来的,徐涓睡眼惺忪地接通,叫了声“妈”。

何湘姿道:“你在忙什么呢?今天回来一趟。”

“啊。”徐涓清醒了一点,“怎么了?有事吗?”

何湘姿似乎心情不好,语气很严厉:“没事不行吗?你不是徐家人?喊你回家还得要理由?!”

“……”

徐涓一大清早被怼了一脸,何湘姿留下一句“现在回来”就挂断了,他在床上茫然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下床洗漱,换衣服,没吃早饭就拿起车钥匙出门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徐涓彻底清醒过来,一点瞌睡都不剩了。

何湘姿不会无缘无故地打电话骂他,肯定是有事,但什么事会让她心情这么差?

徐涓一边开车一边发散思维,胡乱猜测了一下,没多久就到了。

意外的是,他家别墅门前,停了不止一辆车,徐周益和徐晴光都回来了。

徐涓的心顿时悬了起来,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踩着地上薄薄的积雪走进大门,把风衣脱下来递给保姆阿姨,定睛一看,客厅里有好几个人,除了他一家五口,还有两个外人,他都认识,其中一个是家庭医生,另一个是徐继仁的私人律师。

“出什么事了?”

徐涓走近几步,他爸正坐在沙发上,左右两边是他妈和他姐姐,对面是他大哥徐周益和那位医生,而律师站在旁边,正在摆弄桌上的几叠文件。

徐涓扫了一眼那些文件,看向徐继仁:“怎么了,爸?”

“你爸生病了。”开口的是何湘姿,她好像刚哭过,眼睛有点红,但神情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体面矜持,对徐涓说,“胃癌,才刚发现。”

徐涓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何湘姿转开脸,抬手擦了擦眼角,没吭声。

徐晴光拉了他一把,低声道:“爸前阵子就说身体不舒服,胃疼,厌食,妈让他去体检,他太忙,一直不当回事,昨天终于拖不住去做检查了,查出了胃癌,中期。”

“……”

徐涓有点发懵,目光落到他爸身上。

徐继仁六十多岁了,从白手起家,到商海浮沉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这会儿并未表现得特别惊慌或悲痛,他只摆了摆手,叫徐涓到他身边来:“老三也过来看看。”

徐涓闻言走过去,徐继仁道:“我早就想过立遗嘱,以前觉得不着急,现在觉得,早安排好早省心。今天喊你们都回来,是想听听你们自己的想法,我们家不像别人,没有那些争家产的笑话,但也得讲究公平,省得以后闹出不愉快的事。”

徐涓的脑袋嗡嗡直响,眼神随着他爸看过去,桌上是关于遗产分割的详细文件,厚厚的好几摞,徐继仁推给他看,意思是徐周益和徐晴光已经看过了,现在轮到你看了。

徐涓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

以前何湘姿骂他不务正业的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等以后我和你爸死了,一分钱也不给你留,让你这个兔崽子喝西北风去”,当时他左耳进右耳出,被教训得闹心了,就反驳一句:“那您还是多活两年吧。”

何湘姿拿他没办法。

但气话归气话,到了这一天,徐继仁不亏待他,该给他的,一分都不比兄姐少。但钱这个东西,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它就只是一个数字,没有实感了。

徐涓以前很能挥霍,却对钱没有太大欲望,相比之下,他更在意他爸爸的病。

怎么突然就病了呢?上次见面还好好的,不久前还去国外出差,看着精神矍铄,不像身体不好的人……

徐涓两眼微红,强忍住泪意,纸上这些字他一行也看不进去。

徐继仁道:“我以后就退休养病了,工作都交给你哥去做,我原本盼望你能帮帮他,兄弟两个一起好好打理公司,但你和晴光一样,都志不在此,我也不好逼迫你们。前阵子听小焦说,你那个游戏公司有了起色?那就好好干吧,好坏都是事业,努力做点事,总比虚度光阴强。”

“……”

徐涓喉咙一哽,后来他爸又说了什么,他认真听着,却有点精神恍惚,听不进去了。

以前仗着年纪小,潜意识里一直觉得,怎么作怎么闹都没关系,他有大把的时间去犯错和纠正。

今年过了二十六岁生日,才隐隐有了长大的感觉,现在他正在努力改变,还没彻底适应“长大之后”的生活呢,就猝不及防地又被打击了一下。

以前听人说,人从出生到长大,是一个获得的过程,在此期间,知识、阅历、金钱等各方各面,都在储存,而成熟之后继续长大,就变成了一个失去的过程,尤其越接近中年,生活的压力越重,你曾经拥有的某些东西会逐渐离你远去,其中包括青春、对世界的好奇心和热情,以及父母。

徐涓还没到这步,但正在朝这步走去。

这种感觉无以言表。

他在家待了一天。

一开始,全家商量立遗嘱的事,后来,送走了律师和医生,自家人关起门来,难以避免地讨论到子女的终身大事。

在这一点上,徐晴光首当其冲,她是女儿,和两个儿子相比,徐继仁和何湘姿更不放心她,怕她将来嫁了错人,日子过得不快乐。徐晴光直言自己是不婚主义者,不会嫁人,请父母放心。

何湘姿更不放心了,逮着这个问题跟她辩论了一下午,晚饭时还在说:“妈不是老古董,妈不是怕你以后没人照顾吗?找个疼你的男人嫁了,有什么不好?让他当上门女婿也行啊。”

“……”

徐晴光一肚子郁闷,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要一个男人不可?但碍于不能在这个日子里跟她妈吵架,只得忍了。

托姐姐的福,徐涓逃过一劫,她妈没顾得上他。

不过,也可能是放弃了,不想再管他的那些破事了。

徐涓待到晚上,后来和徐继仁单独相处了一会儿,八点多开车回自己的住处。

他心里伤感,有许多话想和爸爸说,但他们家的家庭氛围太冷静了,几乎人人都是理智的,只有他有满腹的愁思,从小到大一贯如此,所以煽情的话说不出口,最后也只浅显地关心几句,希望他爸爸保重身体,好好治疗。

在回去的路上,徐涓一直心情低落。

今天他没发朋友圈,也没怎么看微信消息,他和裴聿联系,通常是他先说话,裴聿很少主动找他,当然,就算裴聿想找他,也没机会,他每天睡醒的第一件事就是骚扰裴聿,裴聿连应付都应付不过来。

今天他出奇的安静,裴聿可能有点不习惯,破天荒地给他发了两条消息。第一条在上午九点多,问他是不是还没起床,他当时没空看手机,没回。第二条在两个小时后,裴聿有点不高兴:“你人呢?”

徐涓吃午饭的时候看见了,说自己家里出了点事,晚些联系。裴聿应了,让他晚上给自己打电话。

到家时快九点了,徐涓刚想践行诺言,给裴聿拨个电话,没想到,手机先响了。

裴聿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徐涓接起:“喂,裴老师。”

“……”裴聿很敏锐,“怎么了?你家出什么事了?”

徐涓憋了一天的眼泪,终于在听见裴聿声音的时候流了下来,他吸了吸鼻子,闷声道:“裴聿,我想见你,你能来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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