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妈说好的回来吃饭,临时又说太忙,你们先吃。在老妈这,“你们先吃”翻译过来就是我不吃了的意思。

“奶奶,我妈不过来了。”许恣喊,“她加班。”

“不过来啦?”郁爷爷洗了手走过来,“又不吃饭啊,小恣,你妈妈不能老这样,你说说她。”

许恣笑了笑:“好。”

“不过来我们先吃。”郁奶奶说,“回头你给你妈送过去。”

“好。”许恣发完信息坐下来,刚想起来似的,“奶奶,小侃去哪了?”

郁奶奶摇摇头:“去他爹娘那。”

“前几天过去的……哪有喊小崽子自己背个包过去找爸妈的,他爸妈这些年是越活越过去,干的事一件比一件不像人事。”郁爷爷好不容易等到家里来了个能说话的人,吐槽起来没留情面,“个混账崽子还不是我和他奶一把一把扯大的,做什么他们想喊回去就喊回去!”

许恣听了一会,忽然问:“叔叔阿姨喊他回去的?”

郁侃那两位家长远在江城,以前没精力照顾小孩,把人养在了郁爷爷和郁奶奶这,逢年过节才回来看小孩,郁侃上高中之后突然频繁说要把人接回去,郁爷爷从那时候开始就经常骂儿子,双方僵持了一年多也没谈下来。

“喊了两个星期。”郁奶奶放了汤勺坐过来。

她瞪了老头一眼,随口转移话题,“恣恣,奶奶听小侃的同学说,你们今年是不是要分班?按成绩来吗?”

许恣“嗯”一声,又是一阵烦躁。

“他跟我一个班。”

许恣等到天黑,用保温盒打包饭菜去找老妈。要走的时候郁奶奶拿着张蓝色便签纸从楼上下来,让许恣等一会。

按照那张蓝色便签纸的意思,许恣站在了郁侃房间里。

带着一脑门的杀人欲望。

把郁侃拉黑的太早了。

什么垃圾,不回信息,专门留个字条让人帮忙带学生档案表到学校去,仿佛早预料到他会过来,还早预料到他会拉黑他。

许恣在书桌边站稳,按开台灯,注意到学生档案上面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第三层抽屉。

“……”

他皱着眉拉开了第三层抽屉,预料中的作业纸或者文具没出现,抽屉里面滚了一罐椰奶出来。

许恣愣了愣,拿起椰奶。

椰奶上面还贴了张纸条,这次还有涂鸦,画了张泪流满面的脸,底下还有一行潦草的字: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在此双膝奉上我的奶。

许恣手里掂着椰奶罐,不认识字一样看了好久-

郁侃离开江城父母家,走的时候对着天拍了一张照片,发到朋友圈,然后他坐上火车,三个小时后回到衍都。

现在是晚上九点,腹部抽疼,他快饿扁了。

家里现在应该没有吃的,爷爷奶奶不知道他回来了。

也不一定,说不定有剩菜,不过他不喜欢吃剩菜。

郁侃看了眼时间,开了辆共享自行车骑去酒吧。

于是就有了唐泊虎和他坐在这吃泡面的场景。

酒吧的灯光五彩斑斓地晃,照在泡面桶里跟颜料盘撒了一样,不招食欲。

唐泊虎吃了几口就没能扒拉下去,要了一瓶啤酒开盖,仰头猛喝一口,从腹腔打出绵长的隔。

郁侃倒是吃的很香。

周围总有人看郁侃,他低头,水汽模糊了半张脸,后背呈一条弧,穿着深色短袖,下边是紧身裤,运动鞋,脖子上夹着可达鸭U型枕,除此之外,凳子底下还有个书包。

“爷。”唐泊虎捏住瓶颈用冰凉的瓶底碰他,“我去看了,你跟学神一个班。”

郁侃没理他,嘴里占位,只有吸溜声。

今天的音响震耳欲聋,唐泊虎这次卯足了劲吼:“郁哥!你跟学神一个班!”

学神这个词出现在这种地方的效果简直了,男男女女回过头来笑,嘻嘻哈哈说:“跟学神一个班要好好学习啊。”

“学个屁!”唐泊虎脚踩在椅子上,跟相熟的酒保说,“我们郁哥到班上第一天就能让那个弱鸡学神跪下来喊爷爷,什么为什么?一个班他妈的只能有一个神懂吧,上学期我见过那几把玩意,大男人白的跟什么东西一样。”

话没说完,一球鞋猛地踩到他膝盖上。

唐泊虎痛的脸上抽筋,胳膊乱挥,整翻了自个儿的泡面桶。

这惨不忍睹的画面看得酒保嘴角抽了抽,看向旁边从到了这就低头猛吃的少年。

郁侃喝了两口汤底,搁下泡面桶,目光从长而上挑的眼尾扫向酒保,手肘慢吞吞放到吧台上,沙哑的嗓里含了不走心的笑意:“有巧克力吗?”

酒保从柜子里拿了一块给他。

唐泊虎从痛彻心扉里爬起来:“你妈啊,干嘛发神经!”

“看你吹过头了吧,我头一次见拿别人来吹牛吹这么起劲的。”酒保帮他们两调了杯水,笑着说,“再吹下去我也想揍你。”

唐泊虎呸一口。

“郁哥!”门口进来一个摇头晃脑的人,他定睛一瞅,走到郁侃和唐泊虎跟前打招呼,“虎子。”

这是陈祥,下午去学校交完资料,晚上又翻墙溜出来。

陈祥坐下来:“跑这来抽烟?”

他又低头看一眼,“还吃巧克力?”

“怎么了?”唐泊虎拽着他身上叮当作响的衣服,“你跑这来要饭?”

“去。”陈祥拽回衣服,骂道,“别碰脏我衣服。”

郁侃吃完巧克力,跟酒保要了一杯水,还跟唐泊虎借了根烟。

陈祥隐隐觉得奇怪:“郁哥。”

郁侃今晚话有点少。

贼不正常。

“你跟学神一个班!”陈祥突然提高音量,用力把郁侃从吧台上拽下来。

“操,我他妈听到了。”郁侃一脚踹过去,翻到了高脚凳上,捏着烟头摁在烟灰缸上捻灭,“叫个屁,魂都给你喊没了。”

陈祥捂住胸口蹭蹭后退:“疼!”

郁侃脚碰到地上,眯起双眼。

他模样生得锐利,突然这样有点吓人。陈祥放开手赶紧道歉:“我,我以为你不知道来着。”

郁侃不知道陈祥在紧张个什么劲。

他刚想起来还没回人的信息,拿起手机翻了一下,看到许恣那两条。

26中每个学生的高中三年会经历两次分班,第一次就是高一升高二这会儿,还有一次在高二升高三,可能第一次分班想平衡班级水平,兜过来兜过去,把许恣和郁侃弄到一起去了。

一个学霸一个校霸,小说里面这种搭配不是修罗组就是恋爱组,学校还真敢凑。

这种时候头疼的一般是班主任。

郁侃心说他也没想到能跟许恣分到一个班去。

他对着桌子拍了一张,发给许恣。

信息条转了一转,蹦出一个大红色感叹号。

郁侃一阵窒息:“操。”

“怎么?”唐泊虎和陈祥凑过来,隐约看见个感叹号。

郁侃手指戳屏幕,不爽地皱起眉:“小白眼狼对伉俪情深的兄弟痛下杀手。”

唐泊虎,陈祥:“……老大,我们学渣听不懂。”

郁侃于是换了个版本:“多年竹马反目成仇。”

二人:“什么?”

“老子被拉黑了!”-

下班点的人流从马路对面过来,许恣走得慢,耐心地等下一个绿灯。

电话嘟了两声,那边的声音比学校还嘈杂很多,称得上震耳欲聋,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两句撕心裂肺的“冷冷的冰雨在我脸上胡乱的拍”,接电话的女人“喂”了一声。

因为背景声复杂,她“喂”变了形。

“上面两箱抬楼上,什么时候耳朵吞肚子里了!上面两箱不是下面两箱!我他妈说的两箱!小翠!把这楼音响调小!剩下等老娘回来再说!”

“三胖!叫你微笑没叫你卖骚!舌头给老娘收回去,我们这是正经KTV!”

正经KTV老板日常抓狂而已。

小翠紧巴地喊:“老板,你看是不是小许的电话?”

一句话瞬间提醒了晁云,她急忙看手机。

许恣听见了,没什么起伏喊了句:“妈。”

晁云一个激灵,匆匆远离嘈杂点,走的时候还回头扯着嗓门喊:“等我回来再说!”

KTV员工趴在办公室玻璃门上看里面抱着相框一脸慈爱的女老板。

“乖儿子,今天不是打过电话了吗?”晁云听见许恣那边车鸣声,估计是在路边,“你干嘛去了,没回学校?逃课啊?”

倒是没别的意思,就是新奇,乖儿子居然开学第一天逃课。

“我请假了。”许恣说,“你那边很忙吗,我过来帮你。”

“不用。”晁云想也不想拒绝,“好好学你的习,小孩子家我指望你不帮忙什么。”

许恣等到绿灯走过去:“你不指望我指望谁?”

没等晁云想通这话什么意思,电话挂了,晁云放下手机笑骂:“这小子在干什么?撒娇吗?”

“老板!429客人拉着小翠不让走!”员工拍门喊。

晁云脸色瞬间拉下去,她走出来指了两个身强体壮的男工跟着过去,步履匆匆口吐芬芳。

他们这KTV五层,员工不多,建在这片地区单是出门都能看到两三家同行的地方,对面又是酒吧街,时不时碰见一些人玩疯了耍流氓。

429那间客人是五个二三十岁左右,穿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被送走的时候骂骂咧咧:“不卖穿那么骚干什么!”

“老子给钱了!”

“老板娘身材不错!”

“滚你他妈烂x生的畜生没□□!”小翠站在里面指着他们骂,另一只手扯着裙摆扭头跟老板说:“这裙够长了真的,不用再改了!”

“装什么……”那几个男人喝上头,想在人家KTV门口闹一闹报复回去。

下楼的员工撸起袖子正准备把人拉远,然后看见了许恣。

手脚都挺长的男孩,拎着保温桶,对着骂的最凶那人当头一脚踹过去。

他踹在人脸上,腿也就抬得很高,居然没站不稳。

变故发生得太快,那四五个醉鬼都没反应过来,等那人骂出来,另外四个人反而跑了。

“我的娘……”小翠瞪着跑了那几个人,“呸,软蛋。”

剩下一个头晕目眩,骂完抬头,男孩又给他一脚,这次踩着他摁在水泥地上。

“对,对不起!”这白衬衫黑西裤有正经公司,平时坐办公室,根本不能打,没醉时还没胆子调戏服务员,碰上硬钉子就醒了。

这一片地区,天黑了就乱,不死人的事没人管。

他喝醉了,还被打了,晕得看不清人,疯狂道歉。

男孩根本没理会他怎么道歉,弯腰从他衬衣口袋抽了张硬质卡片。

接着,男人被闪光灯晃了满眼,耳边“咔擦”一声。

“你,你干什么!”

许恣收回脚,垂下眼皮,卡片自由落体,吧嗒掉地。

“拍照。”

不远处,小翠控制不住自己:“小许真的好帅……老,老板,你介不介意收一个大龄儿媳妇!”

晁云揉揉太阳穴:“业绩还要不要?”

小翠一紧张,忙跑回去,上楼时候还不忘给许恣抛飞吻。

许恣笑了一下,小翠立马做捧心状。

半镜面的天花板映射出无数个人影,许恣一靠近,女老板显得瘦削很多。

许恣若无其事地问:“妈,你想在办公室吃饭还是前台?”

“办……”晁云回过神,拧着眉,“臭小子,你怎么过来了!”

许恣提起保温桶:“送饭,郁奶奶做的。”

老妈还是很不赞同:“为什么不放在家里?”

“郁奶奶让我送过来。”许恣说。

郁奶奶根本不知道老妈工作地点在哪。

晁云不说话了,她有种砸棉花的感觉,瞪了许恣一眼。

许恣推开门,用听起来像道歉,但又死不悔改的语气说:“我只是踹了他一脚。”

老妈拿他没办法,只是说:“骂几句没什么,老妈骂回去就好了,你看你妈什么时候吃过亏。”

“下次我再听见还打。”许恣无所谓地说,“你要跟老爸告状也可以,我觉得他听见也会送那畜生一脚。”

老妈坐回办公椅,闻言抬头盯着儿子:“别瞎说,你爸是个文明人。”

“我也是。”许恣说,“我拍照了。”

老妈叹一声,头很疼-

郁侃说要回家的时候,唐泊虎和陈祥压根儿不信:“干嘛啊,这才几点?你半夜过来就为了吃个泡面啊?”

“明天还要上课。”郁侃拎起书包拍灰。

唐泊虎说:“怕什么?”

“我不逃学的。”郁侃翻了翻,掏了包毛巾让酒保帮他放好。

他在这家酒吧的西宫兼职弹唱,这周五可能会再来一次。

走的时候好像看见了熟人,于是停下来多看了一眼,还真是熟人。

酒吧建在酒吧街深处,越深的地方租金越便宜,所以这家酒吧地租不贵,老板索性买了一大片,分成东宫和西宫,中间隔着个厚厚的音墙,东宫蹦迪,西宫喝酒聊天。

那道连接两边的门推开,女人甩开长发大步走出来,身后追出来一群人。

“岚姐!”唐泊虎打招呼。

来的时候就觉得今天西宫缺了点什么,郁侃看到蒋岚才想起来,排班表今天写了蒋岚弹唱,但是蒋岚现在才过来。

蒋岚大他们四岁,在衍都上大学,认识是因为都在这片玩乐器。

郁侃没打招呼,但把书包放回了吧台里面。

蒋岚后面那群人全盯过来,十多双眼睛,灯笼一样瞪着。

“哎,爷,这能打得过吗?”陈祥躲在他两后面小声说,“十五个诶。”

“打不过。”郁侃扶稳U型枕,说的时候重新点了根烟,“你都说了十五个,我们就三个人,除非我们三长出三头六臂,那就可以打。”

“打,打不过那还……”陈祥说着看向蒋岚,高冷御姐也在看他们,意思很明显,让他们别在这碍事,“……那,那还打吗?”

郁侃:“你猜。”

陈祥:“……”

后来有人往地上砸酒瓶,有人触动了报警器,酒吧里人人四面奔窜……

而一切混乱结束,郁侃真正要回家时已经过了零点。

衍都没有凌晨的末班车。

郁侃把共享单车骑到小区门口,走到家门前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没带钥匙。

男生站在围墙底下,手指勾着背带,微微仰头,头发压在可达鸭身上。

一滴雨水带着先兆滴落在他眉心。

“……”

爷爷奶奶两个老人家在家的时候,睡前门窗一定会关得很严实。

回不去了。

郁侃漫长地叹了一声,有点无奈,翻出通讯录。

“这个时候应该放小白菜。”他念着,摁下拨通键,等人接通的时候百无聊赖的唱了两句:“小白菜啊……冷冷的冰雨在我脸上……”

“胡乱地……”

“拍。”

郁侃空了两拍之后闭着眼睛瞎唱:“让我依依不舍的,不止许恣的温柔。”

电话嘟了好长一会儿好不容易接通,许恣声音沙哑:“谁?”

郁侃仰头:“我。”

“……”许恣空白了一会,掀开被子下床。

二楼的窗推开,许恣往下望,郁侃抬头看。

其实啥都看不见,楼上楼下看都是黑团团一个影子,许恣看郁侃好像是臃肿了一圈,脖子也肿大,他猜郁侃可能在脖子上挂了个盘子。

五分钟后,许恣家大门从里面打开。

“滚进来。”许恣冷声说。

郁侃麻溜地滚进去。

许恣应该睡了有一会儿了,头发压扁一半,宽大的T恤下摆有一节扎在短裤里。

郁侃进来之后,许恣转身回去,进厕所撒尿,洗手,回床上,全程没给郁侃一个多余的眼神。

郁侃把可达鸭拿下来,然后又想接下去唱“不止许恣的温柔”或者“终于等到你”,虽然这位朋友看上去很凶。

“许……”

“闭嘴。”许恣翻身。

郁侃即刻闭嘴,看了眼床上一秒睡过去的人,“……”

夜深人静,雨水砸窗。郁侃洗漱完站在床边,抓起许恣的手解锁他的手机,亲手把自己从黑名单放出来。

“又没关窗。”

郁侃扣上窗户,回头看了一眼。

为了他的生命安全,还是别睡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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