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江明月正式毕业的第二天, 就刚好是父亲节, 同江明楷和徐盈玉去了趟墓园。因为不算什么正式的节日, 越仲山有会,江明月就没叫他一起。

他抱着花,跟江明楷一左一右走在徐盈玉两边。

墓园里人比平时多, 江明月把花放下,三个人默默站了会儿, 徐盈玉先红了眼睛, 江明楷就搭上她的肩。

江明月蹲下, 烧了一份自己的毕业证和学位证的复印件,告诉江文智自己毕业了, 后半年接着读研,叫他放心。

没有待多久,江明楷又倒了杯酒,就原路出来了。

说好今天江明月回江家住, 江明楷也没什么事, 所以全都直接回家。

快到晚饭时分, 徐盈玉问江明月越仲山来不来, 江明月说自己也不知道。

徐盈玉从厨房那边过来,闲聊似的边走边问, 听见一句不知道, 略愣了愣,才继续走到江明月身边。

他正低头看一本徐盈玉的美容杂志,盘起来的腿中间放了一大碗水果, 边看边吃。

徐盈玉在他背后站了一会儿,傍晚的日光刚好退到沙发这里,徐盈玉能看见他耳垂上细细的绒毛,还像个小孩。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徐盈玉绕到江明月身边坐下,“打电话问。”

“没下班呢。”

“五点多了,没下班也没有要紧事。”

江明月扎了块西瓜,没说话。

徐盈玉又观察他脸色,半晌,听着很随意地问:“怎么,又闹别扭生气了?”

江明月说:“妈妈,你好八卦。”

徐盈玉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别学你哥不咸不淡的,跟你妈也打官腔。”

江明楷离他们俩老远,抱着个手机不知道干什么,闻言道:“江明月欠教训,不要拉扯我。”

江明月抬头冲她笑了一下,原来表情是傻兮兮的,说:“过来啊,哪次不过来,我跟他说,没他的饭吃,他还不信。”

徐盈玉松了口气,道:“那可不行,在你自己家里,你怎么立威风我都管不着,就是不能让别人说我这个亲家做得不到位。”

江明月低下头,又翻了一页,哧哧笑着说:“明天就为徐女士颁发五好亲家奖章。”

徐盈玉放了个脸色:“你也别话里话外地挤兑你妈,人是你认准的,我这是眼看没办法了,天天冷着脸也累得慌,才不如和和气气的呢。”

江明月没有挤兑她的意思,倒是听出她给自己捎话了,让他跟越仲山和和气气。

直白地说:“你就不用整天担心我们,哪有那么多架可吵呢,都怪江明楷上次管不住嘴,在你面前胡说,你能记这么长时间。而且我又不是斗鸡,不会一天不吵架就浑身难受。”

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几句,徐盈玉突然露出个笑,然后朝他跟前挪了挪。

一副标准的八卦之前的表情和动作。

江明月感觉自己这是进了审讯室,两手抓着一斤多重的精装杂志挡在身前,做出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

徐盈玉嗔怪地看他一眼,推开他的手,又把声音放低:“小姜从医院回来跟我说,他挺听你的话?”

姜阿姨的原话是:“我发现越先生看着凶,但其实没脾气,小宝让他一口饭一口菜,他就一口饭一口菜,叫慢点就慢点,说不想喝水,小宝说要喝半杯,就乖乖喝了。小宝一下午睡觉,他自己坐床上忙,偷空就朝小宝那儿看。”

江明月不习惯跟他妈聊这种事,而且徐盈玉的语气让他有点脸红,转开脸说:“他也那么大个人,说什么听不听呢。”

徐盈玉看他这样,倒是真的喜欢越仲山的样子,更放了一半心:

“我是说,他要是动辄硬邦邦的,那还有理论的必要,但要但凡你说两句,他都肯听,生闷气就没意思了。年轻人刚过到一起,哪一对没点鸡飞狗跳的事?重要的是那份心,他是愿意好好过,有错都肯改,就算很难得了。”

前一阵江明月计划跟同学出去玩,越仲山就因为那个闹了个大动静,说可笑不可笑,说严肃也不严肃,站在江明月的立场,总归是堵得慌,还没法上纲上线。

一说就是扎心的话,毕竟再怎么也不能对着住院的人说是故意的,徐盈玉就一直怕他心里憋着。

但其实徐盈玉也不是为越仲山说话,只因为江明月就这一点不好,不要好的人惹了他,他二话不说就断了,忘得也快,但要是亲近的人做了过分的事,他那个难受劲儿能反复好久,还不带出来。

从前有一个算亲近还会让他难受的人,是江明楷,偶尔欺负他,江明月哭过一次,江明楷就被江文智揍得乱窜,现在越仲山应该又算一个。

徐盈玉一直都看得出来,连罗曼琳都不算,罗家提退婚,江明月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把事情全都搞砸了。

江明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感觉也没有生闷气吧,毕竟他就那个蠢样子,跟他计较才是笨蛋。”

他不落下吃水果,接着突然变了愤愤的语气:“多骂几句就解气了。”

徐盈玉勉强宽了心,但也添了点不顺意。

说来说去,其实要是没跟越仲山凑成一对,才是最好的。

可现在已然成了这样,只能盼他们两个人都好,江明月才会好。

越仲山赶着饭点进了门,阿姨去放他的衣服和包,让他去洗手。

江明月旁边加了把椅子,越仲山熟门熟路地过去坐下,菜还在上,徐盈玉去厨房问汤怎么样了,江明楷还没下来。

江明月在桌子底下戳了戳他大腿,偏过脸用只有他们两能听见的音量说:“真不要脸,告诉你没你的饭吃,你还来。”

越仲山眼疾手快地握住他那根细指头,整只手拖过去,放在大腿上握住,一手跟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手盖在手背上,也靠过来,漆黑的眉眼里带着点外露的温情,话却是凶恨恨的:“找收拾。”

江明月不乐意了,在他手里较着劲儿:“松开,你松开。”

越仲山不松,还捏着他下巴摸了摸,加上摸手背的动作,真像个流氓无赖,警告似的说“老实点”,然后就正襟危坐,不理他了。

直到江明楷和徐盈玉落座,江明月的左手还在越仲山腿上。两个人挨得近,在桌子下面拉着手吃完了一顿饭。

晚上他们俩一起洗澡,洗了很长时间,出来以后江明月半死不活,把脸埋在枕头里不肯露面。

越仲山拨弄他,手从被子里伸进去,放在他腰侧,大拇指蹭来蹭去,江明月骂他“滚开”,声音很低,还带着鼻音,越仲山就笑了下,凑得更近。

江明月跟着转向另一边,背对着他,胡乱朝后面乱踢了两下,自己的大腿先受不了,又不动了,很没骨气地被越仲山抱进了怀里。

“让你做了吗?越仲山,你自己说,我同意了吗?”

“我说,我说。”他挣了两下,不让碰,但越仲山的手从他手臂摸上去,最后还是拢住他的手,强势地带到嘴边亲了一下,碰到一股暖,呼出口气,叹息似的,“没同意,是我没忍住。”

“没忍住是什么意思,就是看我好欺负。”

越仲山没敢应这个话,半晌,硬着语气哄他说:“你不好欺负,多久没做了,自己算,快一个月,我憋死你就高兴?你要是好欺负,前两天,我就把你。”

一句话结束得突然,没说把你怎么样,但不影响理解,江明月嘟嘟囔囔得骂人,但脸又红了。

刚才他仗着在江家江明月反而怕人听见,不会过分挣扎,听着水声响到一半,干脆利落地进了浴室,三下五除二就得了逞,真可谓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过程极其下流,全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江明月秋后算账已经不管用,越仲山赤/身裸/体地拥着他,骂什么都当好话听,更何况江明月除了“猪”、“你有病”和“神经病”之外,就没什么话算骂人了。

两个人黏黏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江明月捏了捏越仲山的手指头,叫他名字。

越仲山再亲他一口,掌心抚摸江明月的脸,含糊地答了声“嗯?”

“白天去看我爸,墓园人好多。”

越仲山又“嗯”。

今天做的确实有些过分,后来江明月哭得有点厉害,声音都没多少了,到这会儿脸还比越仲山的手热一些,皮肤很滑,是剥了壳的鸡蛋没错,在越仲山掌心里蹭了蹭。

他好像已经不因为越仲山刚才在浴室硬来而生气了,反而还显得有些依赖越仲山,很乖地被越仲山抱着,低声说话:“还有小朋友,被妈妈带着,我觉得也是去看爸爸吧,不过也有可能是外公或者爷爷。我有一会儿差点哭了,但是我哥没哭,妈妈有点想哭,江明楷安慰她,我就觉得还是别哭了。”

越仲山想了想如果越枚因死了他是什么感觉,发现什么感觉都没有,如果非要说,那就是他的股份应该能比现在多一些。

但他还是觉得不太舒服,因为江明月难过的情绪太明显了,他很不喜欢江明月难过,所以他把江明月抱得更紧了点,用安慰的语气说:“下次我会陪你去的。”

这句话说得算是严肃,可伤心的江明月却莫名有点想笑,觉得越仲山的语气好像是因为他不在身边江明月才那么可怜。

但江明月又想了想,感觉有点笨的越仲山的理解好像也是对的。如果越仲山握着他的手,可能他真的会少可怜一点。

所以他说:“好啊,那你下次一起去。”

越仲山没说什么,只“嗯”了声,然后动了动放在他腰上的那只手,改成贴着他的后背,江明月却感受到一些郑重的承诺似的东西。

两个人面对面地抱着,他的一只手抓着越仲山的睡袍领口,把脸埋进越仲山的颈窝,过了一会儿,还是默默地流了一些眼泪。

他真的太难受了,江文智去世将近一年,他的难受一点都没有减少,但是之前都没怎么哭过,在这个平凡普通的夜晚,江明月边哭边胡乱地想,可能是因为那时候他还没有特别喜欢越仲山吧。

原来喜欢一个人会让自己变得软弱是真的,那他今天看到越仲山就忍不住要哭的程度是多少喜欢呢?应该是很多很多的。

感情会让人软弱,但也会让人不那么可怜,江明月的这一年过得都不算愉快,但他希望以后能好一些,也愿意相信一定会好。

越仲山露出坚硬的胸膛,埋着江明月的脸。他的腿压着江明月,胳膊搂着江明月,感觉到最近两个人之间的隔阂好像消失了大半,至少不再那么明显,心里很满足。

他在江明月闷声叫他聪明一点的时候,十分干脆自信地答应了下来,但接着听到江明月说什么很普通的话一样说“好喜欢你啊”,他就成了像被贴了符纸的僵尸,不仅身体,连脑子都不会动了。

没喜欢过别人的话江明月说过很多次,也说过不怎么会喜欢人,喜欢越仲山是第一次说。

但越仲山脑袋里的烟花放完以后,想的第一个问题,是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今天他并没有做任何讨好江明月的事,还在江明月心里可能还对毕业旅游的事有点疙瘩的前提下,顶着被分床的风险闯了浴室,按道理说,江明月没理由对他说假的好话。

越仲山分析一番,最后决定相信这是真的,在江明月喊他抱得太痛的时候猛得回神,松开手,反应了一会儿,又重新抱过去。

江明月已经很困了,但越仲山显然没有睡意。

他从床上坐起来,一会儿又躺回去,因为很想抱到江明月,过一会儿又会坐起来,好像有一团火烧着他的胸膛,叫他狂乱,无法冷静。

江明月听见他砰砰的心跳,太大声,太用力,手是微微发抖的,有时抚过江明月的脸,有时候只是摸摸江明月的头发。

江明月终于有了这次没当一回事的表白不是时候的觉悟,是在越仲山压到他身上,跟他脸贴着脸,低哑着嗓音让他再说一遍的时候。

他没想到越仲山反应这样大,脸红了,越仲山又催了两遍,问他喜欢谁,才说:“喜欢猪猪。”

他觉得自己扭捏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恼是越仲山让他变成了这样。

可越仲山仍不满足,几乎是等不及了,火烫的呼吸烧着他的耳朵,语气里都是恳求:“好好说,江明月,你好好说,行不行?老婆,宝,乖乖的,再说,好好再说一遍。”

江明月又说了一遍,好好说的,越仲山就一边道歉,一边毛毛躁躁地把他弄哭了。

>